这样的我,你是否会恐惧?
——乔琰
13.
春日,什么都显得温暖。
昭昭觉得,书架前乔琰的身影透着几分温柔和缱绻。
他寻着类目,一本一本归类,十分专注。
她扬起笑,叫他,“乔琰哥哥,好巧啊!”
他偏头,从罅隙里看见门口的她,她今天穿了一身黑红色,休闲风,有点儿酷酷的风格,头发藏在帽子里,露出的下巴精致小巧。她径直走过来,绕过两排书架,站在他面前。
她真的很高,即便站在他面前,也不显矮。
好像不久前,她还是个小不点,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叽叽喳喳,起初觉得很吵闹,久了便习惯了,再后来,不知不觉变成喜欢,喜欢到偏执,偏执得想完全占有,占有欲使他不敢再踏出一步。
但好像,每次被冷落,被拒绝,她转眼就会忘记。
很容易就原谅别人,很容易就平复怨气,永远相信,恶意只是偶然发作的情绪附加垃圾,只要你有一分好,就可以稀释掉不好。
是有这样的人,活得明媚得叫人讨厌。
讨厌她永远在对你笑,那些重话,便永远说不出第二遍。
于是看她一次一次走上前,再一次一次驱赶。
说不上是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乔琰“嗯”了声,“怎么过来这边?”
昭昭扯了扯自己的义工马甲,“我也来做义工啊!应该我问你,你怎么想起来过来这边,今天不用上班怎么不好好休息?你感冒好了吗?昨天又落水,没事吗?”她一连串问着。
乔琰淡声“嗯”着,“没事。”
“那就好。”
昭昭点头,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和寡言,反正从小到大他都这样,所以也并不想其他人一样,适时地走开。她帮他一块儿整理书籍,按类目重新归类整理摆放整齐。偶尔看一眼他,个子高高的、清瘦、下颌线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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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和小朋友一起吃饭,昭昭去厨房帮忙,里面有个老人家,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了,看见昭昭,拍着她的手背打招呼,“你跟阿尧是好朋友啊?我刚刚瞧见你和阿尧一块儿。”
昭昭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乔琰哥哥被收养前就叫阿尧,后来上户口改了名字才叫乔琰。
“嗯,他爸妈和我爸妈是好朋友,我问阿尧哥哥的爸妈叫干爹干妈呢!”昭昭眯着眼睛笑,任何和他扯上关系的话题她都感兴趣。
老人家连声说了好几句“好”,脸上的褶皱漾开慈祥的纹路,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略带感慨地说,“这孩子苦呢!现在好了,好啊!”
昭昭陡然愣了一下,这么些年,似乎并没有思考过他之前是怎么样的。
她的记忆从他十一岁开始,至于十一岁之前,她从来没了解过,也没想过去了解。
只是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好奇,十一岁之前,他是怎么样的?
于是一整个下午,昭昭不再黏着乔琰,旁敲侧击地去和阿姨们打听以前乔琰的事。
有些工作人员,把小半生都奉献给了福利院,有些是被雇佣来的工作人员,有些则出于慈善目的长久驻扎在这里为这些没有家的小朋友提供帮助。
一位阿姨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了,乔琰在的时候,她刚刚二十几岁,那时她初为人母,对乔琰印象深刻。
很漂亮的小孩,早熟,心事重。
他是被警察送来的,大家对他的过去并不了解,只偶尔私下交流,才从领导那里听过一点,大概是被拐卖的小孩,一直没有找到生父生母,也无法确定是走失还是丢弃。
刚来的时候,身上许多伤,有鞭伤、刀伤、磨擦伤,最深的一道刀伤疤痕,在腹部,据说伤到了肝。
被虐待过的小孩。
他很沉默,沉默到不发一言,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
挺可怜的。
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图书馆看书,那时福利院条件不好,书籍种类少,许多书都被翻得烂了也不舍得扔,他有时会把那些零散的书用胶带一点一点黏好,然后再放回去。
记忆力好、聪明、沉默。
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大概如此。
福利院有很多特殊儿童,因此很多人会注意到他,偷偷询问,他是不是有自闭症。
他是正常的,但很多时候又显得不正常。
九岁的时候,他被送去了医院,一系列的诊断判定为偏执性精神障碍。
那时福利院的老师才知道,他曾经有个妹妹,和他一同在人贩子手里。
所有人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有些人被送去乞讨,有些人则等待买主,他和妹妹长得乖巧伶俐,因此人贩子等待卖个好价钱。妹妹先找到了买主,要被带走那天是晚上,妹妹不愿意离开哥哥,声嘶力竭地哭,他护着妹妹,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挣扎的时候,妹妹磕破了相,从眼梢到下巴,很长的一道擦伤,买主不乐意,后来退了回来。
大概,乔琰和妹妹都是不服管教的小孩,从那之后就只剩下打骂,让小孩子屈服,威逼利诱是最有力的。
妹妹是逃跑的时候被活活打死的,他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那些人告诉他:“你何苦害她呢?不然她早就住在大房子里,有了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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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阿姨没有告诉昭昭全部,谁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有时候言语是撕裂伤疤的利器。对于福利院的小孩来说,这些有着悲惨过去的孩子,更多时候希望的是有全新的生活,那些不堪痛苦的回忆,最好随着时间一起埋葬。
阿姨只告诉昭昭:“阿尧小时候,受过很多伤害,所以大概性格沉闷了些,但是骨子里,是很好的孩子。”
昭昭点头,“我知道。”
他虽然总是冷冷的,可是很细心,虽然好像一直不怎么待见她,但是总是默默在照顾她。就算他不喜欢她,愿意去照顾一个不喜欢的人,内心也是柔软的吧!
只是……
他以前遭受过什么呢?
昭昭猜不到,以她的人生阅历,她无法想象“很多伤害”这个词的力度。
但昭昭更觉得心疼了。妈妈经常说的,童年是一个人性格的养成期,不知道他的沉默寡言,是不是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于是离开的时候,昭昭偷偷保留了一个和小朋友玩耍时留下的纸叠千纸鹤,趴在他的车窗上递给他,“我以后不叫你哥哥了,乔琰,我不想做你妹妹,我想保护你,爱你,陪你一辈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如果你觉得我差劲,你就直接告诉我吧!这样我也好死心得清楚明白点。”
昭昭其实有些紧张,怕他直接拒绝自己,于是很快直起了身,又说:“对了,上次直接进你家里对不起,如果你介意,就把密码改了吧!”
她没有等他开口,话赶话地说:“求你早点给我个痛快,我外婆好几次给我相亲,我再不谈恋爱,她可能都恨不得给我包办婚姻了。其实我现在也想通了,爱情本身就可遇不可求,找个不讨厌的人结婚也没什么,但我还是想等一等。但我等不了太久哦,你知道,我很没耐心的。”
昭昭冲他笑了笑,很乖巧地挥手说再见,然后果断地转身就跑,跑到钱钱面前,然后才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妈呀,我差点心肌梗死。”
太紧张了。
钱钱嘲笑她,“你干嘛啦,求婚了?”
“没,算是……表白?”突然觉得,想那么多挺没劲的,她还是喜欢单刀直入,要她死心也可以,就明明白白告诉她,哪里不合适,她改。如果真的实在没办法,那就只好说放弃了,虽然可能会很伤心,至少不会那么遗憾。
钱钱冲她竖大拇指,”你还真是锲而不舍。“
昭昭一路上,都在反思自己说的话是不是不妥当。最后骂自己,真是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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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单手握着方向盘,很久没有动,另一只手心里,躺着一枚千纸鹤。淡绿色的纸,叠得方正整齐。很久之前,他也收到过她叠得千纸鹤,那时她说:“能给喜欢的人带来祝福,虽然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我希望乔琰哥哥每天都很开心。”
她是很没耐心的人,叠了七十二只,每一只里,都写一句话,他无意间拆开时候发现的。
后来她问他,那些千纸鹤呢?他说,扔掉了。
她有些失望,不过转而又笑,“反正祝福送到了,就知道你不会留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是一个,永远不会用恶意去揣测别人的人。
他沉默良久,然后把那只千纸鹤拆开,上面果然有字:如果你曾经不幸福,我有很多的爱可以匀给你哦~
他撑着额头静默片刻,最后把纸收在胸口的口袋里,发动了车子。
夜里,他又做了噩梦,梦见血糊糊的一片,他捂着她的伤口,希望能延缓血流的速度,但最终她还是慢慢闭上了眼。
闹铃响的时候,他从梦里挣醒,面色狰狞,眼神阴暗,他扬手掷了闹钟,大口喘着气。
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笑了笑。
谁会喜欢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