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力支撑许久,元献终于撤去威压,成渊汗流浃背,身体一晃,扶住身边的大树才能站稳。
元献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语气轻飘飘的:“成仙友,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多言,易招祸端。”
他不需要询问,也根本就不想了解成渊看出了什么,反正明圣已死,这是修真界公认的事实,元献心中有惋惜有想念,却根本不想去改变任何。
成渊开口时有些微微的气喘,语气却很平和:“少庄主多虑了,我并非要揭穿或者威胁什么,只是同病相怜罢了。”
元献略带讥讽:“哦,那敢问我与阁下,有何同病之处?”
成渊道:“相思难解,求之不得,这岂非是一个人最大的心病?”
他不去看元献此时是何等的神情,平心静气道:“云栖君此人,乃是个精彩绝伦的人物,他的绝世风姿、传闻事迹,便能养活了十座城里的说书先生。我原以为少庄主得此佳偶,应是珍之念之,挚爱无比。”
他话锋一转:“直到今日见了你与纪公子相处时的神情,我才发现,原来少庄主是另有所爱。这正是与我情况相似。”
元献不知道成渊在暗示什么,难道是想说他喜欢纪蓝英,所以害死了叶怀遥?
这样空口白牙,无凭无据,除非他是疯了才是干这种没意义的事。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梢,将手臂抱在胸前:“莫非成仙友是想借此打动我,让我来助你得到你那位……心上人吗?”
成渊笑道:“这事自然要亲力亲为,岂敢劳动少庄主,阁下多虑了。我只是想说,我若想得到一个人,一定会不择手段,竭尽全力,管他愿意不愿意,总得先到手了,才能有机会说别的,是不是?”
元献看着成渊,皱起眉头,成渊便不再多说,心情甚好地向他行了一礼,翩然而去。
背对着元献的时候,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沸腾的情绪,忍不住露出一笑。
叶怀遥、明圣……嘿,他好像还真是白捡了一样绝世珍宝呢。
尤其是经过一番试探之后,成渊确定,元献对明圣并不是十分上心,大概不会出手,多管这件闲事。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他就可以尽情施为了。不管对方是谁,正如成渊对元献所说,他想得到的人,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
至于本人愿不愿意——感情这种事,睡着睡着自然会有的。
既然废去灵脉不行,打断他的腿,剜去他的眼,让他一辈子只能依靠着自己,这个法子,应该就不错了吧?
成渊盘算着这事还不能拖。如果叶怀遥真的是明圣,那么他的身份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明圣的朋友多,仇家也多,现在他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在成功联系上玄天楼之前,一定不敢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成渊便是要赶在这段时间之中,抢先下手,让“叶怀遥”这个人在鬼风林的围剿行动中“牺牲”,到时候如果再有人想来寻找明圣,便自去野兽肚子里面收尸吧!
修行之人不用睡觉,但鬼风林里步步危机,入了夜会更加凶险,因此众人依旧布下结界,扎营休息。
成渊进了自己的帐篷,只见卧榻上早躺了一个人,见他掀帘子进来,便撑起身,讨好地笑笑。
成渊男女不忌,平日里床伴甚多,只是今日他满腔热血,心心念念的唯有一人,看着其他凡夫俗子便都瞧不上了。
他见地上扔着件外衣,便用脚尖挑起来,甩到榻上的俊俏少年身上,简短道:“滚。”
少年笑容一顿,委委屈屈地将衣服捡起来穿上,忍不住抱怨道:“成师兄现在待人是越来越冷淡了。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叶师弟,总之我是连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的。”
成渊冷眼瞥他:“你既然知道自个比不上,还废话什么?”
少年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点怨愤神情,却也是不敢再说了,随便穿好了衣服就要走人。
成渊瞧着他的背影,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自己的案头还搁着一袋迷魂蚀骨散,他心念一动,又道:“回来。”
少年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欢欣鼓舞地又回来了。
成渊微笑着将他拉近怀里,摸了摸少年的脸,柔声问道:“我记得,你跟叶怀遥的关系……还不错罢?”
……
叶怀遥在第二天早上就托人将阿南送出了鬼风林,这孩子大概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会拖累他,倒也没有坚持跟着。
这头三日之期亦是转眼即过,鬼风林中的魔物厉鬼基本被清剿一空,如玄天楼、雁刀门等较远门派的弟子也已经纷纷撤离。眼看第二天一早,尘溯门就能回山了。
叶怀遥倚榻而坐,手中执卷,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青曲酒。烛火与月光交织,映着他谪仙似的清隽面容,更照亮了书卷封皮上“媚狐仙夜访状元郎”八个大字。
淮疆:“……”
无话可说,无言以对,表里不一,云栖君是也。
他对艳/情/小说不感兴趣,跟着草草扫了两行便转开目光道:“今夜是在鬼风林里的最后一夜,你不是预计一定会有人来找麻烦?可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采阳补阴的狐狸精把俊俏状元郎吓的背起了道德经,叶怀遥看的有趣,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翻过一页说道:
“我跟严矜比武的时候露底太多,即使别人不多想,成渊却一定是会怀疑的。前两天各门派的人都在,明早出了鬼风林他又没了机会,夜黑风高,下手的良机岂不是就在今夜?”
他说话的调子漫不经心,带着股云淡风轻的凉薄劲,说罢之后又殷勤邀请道:“前辈别急,来,咱们一块看话本子吧。”
淮疆:“……我不看!”
叶怀遥坏笑道:“这书又没什么,为何这样抵触?让我猜猜,难道前辈你活了几千岁依旧是童男之身,所以……”
淮疆正要叫他滚蛋,忽听见帐篷外面的帘子刷拉一声响,有个声音在外面低声叫道:“叶师弟?”
他立刻闭嘴,叶怀遥唇角挑了一下,辨认出这个声音之后,眼中却殊无笑意,扬声道:“请进!”
帐篷外面的门帘被掀开,进门的正是前两日躺在成渊榻上的少年。
这人是叶怀遥在尘溯门这边嫡亲的师兄,名叫黄祫。自从玄一真人去世之后,两人同时没了师父撑腰,相互扶持长大,可以说关系甚笃。
叶怀遥预计到有人会来,没想到来者是他。
他神色只是瞬间变化,把黄祫让进来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就已经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问道:“师兄怎么来了?”
黄祫一笑,走到叶怀遥榻前,顺手将话本子抄起来瞧了一眼,说道:“没事,好久没在一块喝酒了,我来看看。这次你在鬼风林里立了大功,大约可以回太玄峰去了,恭喜啊。”
他将话本子放下,拿起叶怀遥的酒壶晃了晃,见里面还剩下大半壶的酒,便给两人个斟了一杯。
“来,咱们喝点。”
叶怀遥从善如流,端起黄祫给自己倒的那杯酒,浅浅抿了一口:“师兄,我之所以大比失败,又从太玄峰搬到外门,归根结底不是因为是否立功,而是有人要整我。”
黄祫看叶怀遥喝了口酒,本来心正提着,接下来又听见他的话,一时触动心思,叹了口气,怅然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师尊去的早,留下咱们师兄弟无依无靠,只有挨人欺负的份……”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跟叶怀遥碰了下杯子:“来,干了!”
叶怀遥把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也有人给师兄气受吗?”
黄祫叹道:“平时还少么?什么时候能找到个真正靠得住的人做依靠,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也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皱眉嫌弃道:“你这不是给自个疗伤的药酒吗,也能拿来待客?太难喝了。”
叶怀遥眸中含笑:“酒难喝,总好过酒有毒,师兄,你既然是上门而来的恶客,就别怪小弟没有待客之道了。”
他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话,黄祫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连咳嗽都忘了,僵了片刻,强笑道:“叶师弟,你在说什么呢?这酒是你的,里面怎么会下毒?再、再说了,咱们是嫡亲的师兄弟,我给你下毒干什么。”
叶怀遥淡淡地说:“这就得问问成师兄想怎样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稍微提高了嗓音,扬声道:“成师兄,夜来风寒,站在外面不冷吗?”
黄祫的脸色阵青阵白,没想到叶怀遥连是成渊授意他而来都已经料到了,合着自己刚才百般作态,他全当看戏。
“刚、刚才那杯酒……”
叶怀遥哂笑一声,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酒杯,将里面的酒水泼在地上,跟着把酒杯一掷,冲着从外面进来的成渊说道:“那我哪敢喝呢。”
他一举一动无不潇洒,对比旁边面色惨白的黄祫更显出众,成渊想到这人马上就要到手,也是心底发热,唇畔不由勾起一丝微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黄祫愕然——成渊明知道叶怀遥对他有所堤防,还要派自己过来敬这杯毒酒,岂不是多此一举?
叶怀遥道:“成师兄让黄师兄过来做到这一步,无非是要借此告诉我,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让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离我而去,以此来警告我,最好不要违背你的意思。”
面对黄祫和叶怀遥两个人的疑问,成渊含笑道:“猜对了……一半。”
说到“一半”两个字的时候,他目光忽然一凛,整个人飘身向后,跟着便是毫不留情的一掌,拍在黄祫的胸口。
这一下别说黄祫,就连叶怀遥都没有料到,他只来得及下意识上前一步,就清晰地听见了胸骨碎裂之声。
黄祫怎么也没想到,他跟成渊算是露水情缘一场,今日又是来给此人办事,居然会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谋害师弟的现世报也来得忒快了一些。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嘴中慢慢溢出了一行血迹,倒地而亡。
叶怀遥从头到尾只踏上了那一步,就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于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黄祫的身体倒下,微挑高了眉头。
片刻之后,他唇边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慢慢问道:“成渊,你到底想怎么样?”
成渊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的眼底似乎有火焰在灼烈地跃动,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把叶怀遥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他抑制着声音中的激动,说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叶怀遥眼波一转,似乎已经料到了他要问什么,但仍是道:“你说。”
成渊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明圣?”
叶怀遥痛快地回答:“是。”
是,不需更多的证明解释,仅这一个字,他站在这里,满身风华,便已经令人无可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