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锦袍的男子正是庆明帝,他端起酒杯。
他身边的吴俭得了示意,起身走到掌柜的面前,掏了一锭金子放到他手里,“这客栈我们老爷包了,除了吴,其他人都请走吧。”
掌柜的接了沉甸甸的金子,脸上乐开了花儿,很快就清空了客栈。
众人见对方似乎来头不小,也不敢多嘴,都退了出去。
而店中的掌柜和伙计,也都被清理去了后院,整个客栈别无他人。
庆明帝起身,踱步到吴对面坐下,他身材高大,即便可以隐藏威势,依然压迫感十足。
他沉眸审视着吴,目光如同实质,锋利异常。
吴哧溜哧溜吃着羊肉面,就跟对面没这个人一般,也似乎丝毫感受不到头顶的压迫感。
吴俭看着直皱眉,上前欲要呵斥,却被庆明帝眼神制止。
吴从容地把面吃完了,抬袖子一抹嘴,这才抬眼看庆明帝,“卜卦,还是住店?”
庆明帝嗓音颇沉,“你是,你觉得呢?”
吴伸出手,“本卜卦,先收卦金。”
庆明帝从吴俭手中接了一块银子,放到桌上,“说吧。”
吴收了银子,连铜钱都不撒,笑道,“你是来卜卦的,不住店。”
庆明帝淡声道,“那我要是住下呢?”
吴笑嘻嘻道,“你若能在这店里住上一宿,本就回山里继续修炼本事去。”
庆明帝不置可否,盯着他道,“你倒是自信。”
吴倒了碗茶喝着,“这种小卦,多半靠的是察言观色,许多寻常道士都能看明白。阁下那桌子上摆满了好酒好菜,阁下却是一口未动,滴酒未沾,哪怕是酒杯端起来了也只是闻闻。阁下这般谨慎,怎么可能在这客栈留宿一宿。本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恐怕还没下山,就被师父他老人家给打死了。”
此人的坦诚和观察入微,让庆明帝有些意外,他问,“你师出何人?”
“无可奉告。”
庆明帝目光微冷,“若是有人拿到架在你脖子上问呢?”
吴看了眼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随从,哀愁地叹息了一声,“难怪师父他老人家说,我这一遭下山能不能活着回去尚未可知。我这才卜了几次卦,就已经好几个人想要我的命了。你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说,我若是说了,卜的卦就不灵了,二十多年的修炼白费,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庆明帝微微蹙眉,直觉这吴果真是滑不留手,若真逼他说出师父名号,哪怕是他乱编的,却不肯再卜卦了。那自己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从吴俭手中又接了一块银子放到桌上,“你再来卜一卦,我的寿辰几何?”
吴推了银子直摇头,“算这等卦的最是想不开,知道自己哪日死了,这日子还怎么过?这等泄露天机犯天条的事,我可做不得。”
庆明帝道,“我不要求你说具体年岁,你只算,我可得长寿?”
一个帝王的寿辰终结,自然也是他皇位的终结,若是寿终正寝,身边的那些兄弟儿孙,便算是安分。或者,能耐不够。
吴这才收了银子,撒了铜板在桌上,颇随意瞥了一眼。他忽而目光一凛,人便蹭地跳了起来。
他作长揖道,“贫道方才不识贵人真身,多有冒犯,还请贵人恕罪!”
庆明帝对他的本事多了些信服,“不知者无罪,说卦吧。”
吴也不敢坐下了,站在那里说道,“贵人命格天生乃天地间极贵,自有上天护佑,福寿绵长。”
庆明帝紧绷了数年的心弦松了松。他不怕旁人觊觎他的位子,因为他从坐上这位子开始,便一直做着万全的准备,防患于未然。
不过绷的久了,终归是有些累。有这么个神算的道士宽宽心,即便不尽然全信,也足够他喘口气,歇一歇了。
他不可否认,若这道士说了句短命,他定然会果断地对太子和晋王痛下杀手,不必再顾忌什么世人评说。
庆明帝眸子忽而一缩。
胡目光在桌上的铜钱上顿了顿,又极快地收了了铜钱,抱着拂尘垂眸敛神。
他这一闪而过的犹豫,并没有逃过庆明帝的眼睛。
庆明帝眯着眼看他,“还有呢?”
吴呵呵干笑,“没了。”
庆明帝摩挲着玉扳指,淡声道,“你若不说,恐怕以后都没机会说了。”
吴闻言脸上挤了个苦笑,“贫道若是说,怕也活不了。”
庆明帝目光冷沉,盯着他,威势森森。
一刻钟后,吴已经是冷汗淋漓,他终是撑不住了,言道,“贵人虽福寿绵长,却是惹得天怒人怨,后世评说颇差,还被掘坟挫骨扬灰。”
“放肆!”
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吴俭上前,一脚将吴踢跪了下去。
“尽胡诌些后世来生,谁来找你核对去!说我下辈子是和尚,难不成我下辈子还要找你算账去!”
吴俭忿忿说着,一般不解恨似的踹了吴两脚。
吴爬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哼声道,“我们修道之人,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不过我不跟你计较,你们人多,我打不过。”
庆明帝抬起一半的手缓缓捏拳头,收了回去。
他按压下隐隐杀气,淡声道,“天怒人怨。你且说说,为何会天怒人怨。”
吴道,“那就是另一卦了。贫道一卦算不了那么多事。”
庆明帝示意吴俭给他银子,“那你就再卜一卦。”
吴没接银子,往后退了退,躲在大堂里一个木柱子后面,露出一个脑袋,嘴硬道,“今日三卦已满。贵人明日请早吧。”
庆明帝的耐性用完了,脸上怒气隐隐。
吴俭拽住吴的胳膊就往外拉,“老爷来找你卜卦是你的福气,你这算了一半就撂下了算怎么回事?别不识好歹,自寻死路!”
吴抱着柱子不放,嫌弃地喊道,“你个阉人别拉拉扯扯!祖师爷给定的规矩,这种泄露天机的事一日只能三卦,多了贫道必遭天谴!”
庆明帝起身往外走,“带他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