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多,出了太阳,雾气终于散了。
眠山到处是植物,山里风大,一起风,枝叶就沙沙作响。
下了车,秦满江见那位周先生被拉去登记,他因为提前预约过,确认身份后,就由护士带着去见秦满意。
秦满意毕竟有“命案”在身,在警方的要求下,她住的是顶层的单间,这往往是精神疾病较为严重的病人才能拥有的“待遇”。
“她还在睡觉呢。”
护士打开门,低声说了一句。
秦满江朝她看去,窗户虽然开着,但封着坚固的铁条,白色的窗帘被风鼓动,正肆意地飘着。
秦满意侧身躺着,朝着窗户的方向。
“谢谢……”秦满江对护士道了谢,进了病房。
护士见状,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嗒——”
门轻微扣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明显。
“醒了?”
秦满江走向她窗边。
秦满意果然一转身,看向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她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直视着秦满江。
“你习惯平躺,侧身睡不着,你自己说的。”秦满江把顺手买的水果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说道。
一扭头,见她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皱眉道:“不冷吗?”
说着,秦满江脱下外套,递过去。
“披着。”
秦满意接过夹克,皱了皱鼻子:“你学会抽烟了?”
“没,来的路上遇到个烟民。”
秦满江走去窗边,将窗帘全都拉开,阳光仿佛有声音一般,“唰”地照了进来。
秦满意下意识地侧头,挡了挡眼睛。
秦满江现在身上只有一件t恤,虽然有太阳,但还是冷,他没坐她床旁,取过一条凳子,放下坐在了窗边,晒着没多少温度的太阳,问:“饿不饿?”
“不饿。”秦满意一边说,一边摘下了一根秦满江带来的香蕉,正在剥。
秦满江扭头看向她,秦满意真是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单眼皮,圆脸,算不上大美女,但这个年纪,脸上干干净净的怎么也不会难看。
“看我做什么?”
秦满意抬头瞪了他一眼。
“爸的忌日要到了,我想办法给你请个假,回下江村给爸妈磕个头。”秦满江毫不客气地回瞪了回去。
秦满意狠狠地咬了一口香蕉,点头说:“不好!”
“为什么?”秦满江看着她。
这个小家伙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哪有点着头说不好的?
“诶,你有些本事嘛。”秦满意忽然一转话题,“这么快就安全回来了。”
她终于主动提起了这件事,秦满江这次过来,其中的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要和自己的这个妹妹摊牌。
从逻辑上讲,她在两年前就因为自己的缘故点进了那条链接,应该是怪谈游戏的老玩家了。
“你呢?”秦满江问道。
秦满意忽然沉默了些:“月见草。”
“什么?”秦满江没太听清。
“我说,我是月见草。”秦满意转过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满江,“第六席。”
秦满江意外地看着她,他想过自己的妹妹是老玩家,但没想到她竟然混得这么不错。
“你是月见草?”
“你还要我说几次?”秦满意又狠狠地咬了一口香蕉。
“你变了。”秦满江忽然说道。
“什么?”秦满意瞥向他。
“以前的你,从来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切。”
“那你之前……”
秦满江想到秦满意在医院刚醒来时对自己的态度,问道:“那时候的你,不是你?”
“是我,等你……拥有永久道具就知道了。”秦满意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我是突然冲上第六席的,和玩家一样。”秦满意忽然说道。
她似乎还是有些冷,说起话来不那么清晰,瓮声瓮气的,但不至于喑哑。
秦满江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安静地听她说。
而这,似乎也是秦满意第一次能彻底地告诉另一个人,这两年来关于自己的事。
“我只进行了一场游戏。”秦满意语出惊人,她捧着水杯,双眼有些恍惚地看着杯子里冒出的白雾,“直到最近,我才通关了新手关卡,并在通关那刻,直接到达了第六席。”
秦满江心底一震,仅仅是新手关卡,就让她获得了那么多灵瞳?
“我的新手怪谈,是探索任务……下江村。”
“两年前,当我第一次点进你手机里的链接后,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做同一个梦,”秦满意抬头看着他,“梦的跨度有二十年,在梦里,我看到了每一个走进江水自杀的人,直到那天……我看到爸爸。”
她捧着杯子的手下意识地捏紧,捏得发白。
“我想在梦里阻止他,但我做不到……梦境,很快投射到了现实,我知道那天会出事,爸爸好像也知道……他把我反锁在了屋子里,自己去了江边。”
秦满江听着她说当时发生的一切,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他。
“我拼命地想撞开门,我撞了很久,门开了……”
“可是,已经晚了。”
她看着秦满江时,已经泪流满面:“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不在家?你为什么不帮我!”
“爸爸是念着你的名字走进江水里的,其他村民也是……”
“二十年来,所有自杀进入江中的人都是!”
她压抑的低吼震耳欲聋,秦满江面色发白,身体一晃,死死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你是谁……呜呜……”
“你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你……爸爸不会死……”
“我也不会一直在这种游戏里面……”
“秦满江……”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好害怕……”
“我没有家了……”
“你是……”
“哗——”
秦满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打断了秦满意的诉说,走过去轻轻抱着她。
秦满意一怔,从小到大,秦满江和她一直保持着距离,他似乎不想让任何人亲近。
哪怕是自己故意调皮找茬,他也从不接茬。
她从没感觉他这样近过。
脑袋下意识地靠在秦满江的胸口,大声的哭喊缓缓变成小声的啜泣,但眼泪却流得更多了。
“你有家。”
“我不是别的什么人,我是秦满江,你的哥哥。”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说:
“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