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们俩给我打的电话？”
孙阳和施杞想象中一样，平头潦草，黝黑健硕，粗糙有力。他上身穿着个黑色的圆领薄卫衣，手臂露出的地方还有青色文身。
他的声音像是刚打开似的，应该是才睡醒。他的眼窝下还有一圈暗黑色。
他背后的店门口站着施杞和顾唯早晨见到的女人，那女人又重新将孩子抱在怀里，孩子恢复了乖巧的模样。
“是的。”
“上车。”
顾唯拉开了车后座的拉门，施杞钻了进去，两人一起坐在了后座。
背后的女人皱眉看着，她握着孩子的胳膊朝着正发动的车摆手。
“和爸爸再见。”
“爸爸再见。”
孙阳对着后视镜望了一下，手伸出窗外晃了晃算是回应。
车就这样一路从泰州的市区开往郊区，路上的高楼越来越少，大约一个小时，到达了一处铁门处。
孙阳没有下车，也没有伸头出去打招呼，他用力按了记下面包车的喇叭，面前的铁门就被打开了。
铁门后郁郁葱葱，一个又一个的上坡和拐弯，最后在一处停车场前，孙阳倒了下车开了进去。
“到了。”
施杞自从在安护家政工作以来，就经常遇到离世的人，但殡仪馆她是第一次来。
空气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孙阳无所谓道，“大概是焚化炉的味道。”
施杞赶紧摸了个口罩戴上，还顺手给了顾唯一个，孙阳笑笑也不说话，他抬起头鼻尖使劲在空气里凑着。
“味道很大吗？我都感觉不到。”
“不大，但是有，而且焚化炉是……是烧尸体的。”
“我十八岁就开始干这行，现在三十五，我都习惯了，闻不到了。”
“三十五？你才三十五？”
“不像吗？挣钱累啊，谁知道人什么时候死啊，一有人死我就要干活。”
三人说着就走到了殡仪馆礼堂处，这里的味道淡了不少，人也多了起来。施杞老远就听到了哭声，不同音色此起彼伏的。
在哭声里也有很多的吆喝的声音。
这里有等待着举办告别仪式的家属，有刚刚举办过告别仪式的家属，也有几个卖骨灰盒的柜台和一些吆喝着附加服务的工作人员。
“什么附加服务啊？”施杞问道。
孙阳眼神转了一圈后手一指，“就那种。”
顺着孙阳手指的方向，施杞看见四个人正抬着一个木雕的花轿，那花轿很小，四个人抬着却是行走缓慢一路颠簸。
施杞感觉不到午后阳光照下来的一点温暖，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寒意。
“他们在干嘛啊？”
“那花轿里面装的应该是骨灰盒。”顾唯思索道。
孙阳又打了一个哈欠点头道，“你说得对了，那里面就是骨灰盒。我猜这是个女性的老人。过去有钱人家结婚不得八抬大轿什么的，这就是有始有终，死了也得这么抬一圈。”
施杞和顾唯渐渐适应了内里的环境和嘈杂，两人开始在四周寻找起张磊的来。
孙阳这时候来就是因为张磊母亲的告别式，等告别式结束联系殡仪馆焚烧，以及后续骨灰盒的装订都在一条龙的服务里。
孙阳边走边给张磊的号码拨去，确实也没有人接。他换了个号码再拨，这回有人接了，孙阳说了两句指了个方向脚步加快。
“张磊还有号码？”
“不是那男的，是那男的姐夫的。”
孙阳奔着而去的一堆人里有两个男人，一个男人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他的臂弯里搂着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眼睛已经哭肿了。
另一个男人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施杞和顾唯的目光最终都落在那个坐在公共长椅上的男人。
“张磊？”
“张磊？”
施杞和顾唯一人唤了一声，一声比一声更加靠近，那男人有了反应，迷茫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两人陌生人。
是他了。
而正和孙阳说话的人听语气就是张磊的姐夫，他的怀里搂着的是张磊的二姐。
在张磊消失了一天一夜后，施杞和顾唯终于见到了他。
“你……”第一声沙哑，张磊也意识到了。
在张磊抬头的瞬间，施杞看不见那个高管精英的形象，那面容像是刚刚从地狱走了一圈似的。
“你一直没睡吗？”
张磊点点头，他咽了口唾沫又开口，“我们认识吗？”
殡仪馆里的人的他都见了个大概，而且工作人员都穿着工作服。施杞和顾唯明显不是殡仪馆里的人，他们也不在张磊的记忆中。
施杞表明了来意，“我是陈洁的朋友，陈洁现在在医院照顾你的老婆，你的老婆联系不上你，我们一路找到了这里。”
张磊听完了施杞的话，抬起头重新看着面前的两人。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微弱却仍然刺眼，他眯起眼睛眨了几下，仿佛真的从地狱里刚刚清醒。
他手伸进口袋里缓缓摸索着，一个屏幕全黑的手机出现在他的手中。
“我忘了。甜甜，她没事吧？”
张磊第一时间想到了女儿。
“没事，邻居的阿姨在管着。”
“那就好……明天我就回去，明天周一了，我要送甜甜去上学。”
施杞和顾唯眼神对视，顾唯开了口，“今天周一了。”
张磊脸上的疑惑更甚，他张着口迟钝着，施杞就听见张磊的腹部发出了一声气流的声音。
“你不会也一直没吃东西吧？”
“不知道……”
张磊想要站起，下一秒腿一软又坐在了椅子上。
一旁的女人和孙阳沟通完，这边就给张磊递了瓶矿泉水和面包。
“再吃点，你是妈唯一的儿子，待会儿你要给妈读告别词的。”
张磊接过面包，面包的包装处已经被姐姐撕了个大口子，他一口面包一口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施杞拿出手机给陈洁发送了等待已久的确定。
——找到张磊了，他没事，只是手机没电了。
陈洁很快回复。
——没事就好，那你们和张磊一起回来吧。
一起回来这句里包含了很多的意思。
朱梦寒是真的很清楚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施杞面前这个男人早就一次次挫折变故里，浑噩过度，迷钝如幻了，他需要人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