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号可以在大厅,也可以在科室的楼层,只是不管是大厅还是科室的楼层,都是人来人往的,就是这样的人来人往,在这个点能挂到的号也有限,几乎都是普通号,专家号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以前的专家号是提前来医院里挂或者找黄牛买,现在开通网络挂号的渠道,人们是不用早起贪黑了,但对于老年人也并没有方便多少。
很多人形容专家号预约的场景,那就相当于抢春运的火车票。号一般是提前八天放出来的,每个专家一周也就坐诊两天,其他的时间他们都在病房里工作。
老人们哪里会繁复的注册程序,更别谈运用网上的渠道预约挂号了。有子女晚辈帮忙还行,有的不愿意麻烦子女的,或者他们的子女也是老人的时候,只能看孙子辈能不能帮忙了。
施杞想着刚刚去挂号的男人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才没有提前挂号。只是他和轮椅上靠着的男人年纪相差并不大,最多也就七八岁上下的,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施杞猜测着,观望着,也尽心的看护着,等待着。
男人的身影看不见了,胡阿姨儿子的身影也没有出现,施杞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就在她拿出手机的瞬间,眼前好似一个黑色的物体晃过,待施杞看清楚是,不禁发出了一声尖叫。
轮椅上的男人正向前瘫软着,他的后背离开了轮椅,他的臀部也离开了轮椅,他正由着惯性朝着轮椅前的地面栽去。
施杞本能地向前,可她的位置在轮椅后方,她的动作并没有阻止男人倒地的结局,反而因为轮椅向前的推动,加快了男人倒地的速度。
“哎呀!”
所幸的是,他们所在的区域是挂号后的等待区。
等待的人里除了病患的老人,也有部分老人的家属。他们时不时看看手机,时不时看看面前大屏幕上的叫号,也时不时看看周围的环境。
而病患的家属也大部分和施杞差不多,在这个区域里老年人多了的时候,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处于痛苦中的陌生老人们。
就是这样的一个病患家属,正用手托着快要碰触到地面的男人。
“别愣着,叫护士啊!”
那家属几乎是跪在地面的,他用手抵着男人的肩膀,可男人不仅肥胖沉重,在这个时刻还彻底昏迷了,想把他抬起那是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施杞赶紧去叫护士,回来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人从刚刚的一个,变成了三个。他们两个人抵着昏迷男人的左右两侧肩膀,还有一个从男人的身后托着男人的脑袋,将男人惯性要垂下的力度做出抵抗。
护士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叫来了科室里的医生。医生简单地翻了下昏迷男人的眼皮,就叫上保安把男人放在移动床上,送进了抢救室。
施杞却是还在原地,哪里都不敢去。她得等着那个挂号的男人回来。
先回来的是胡阿姨的儿子。先进诊室的也是梁佩文。就在梁佩文的折叠床推向诊室的时候,那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正脚步快速又疑惑地向施杞走来。
他眼里的轮椅是空的。
“他好了?”
他的语气里是欣喜和不确定。
“不是,他进抢救室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的。”
“抢救室?”
男人帽檐下的眉头皱在一起,施杞能感受到他的无力和烦躁。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就突然倒地了。”
“倒地了?他没摔到哪里吧?”
“没有没有,多亏了刚才有几个叔叔帮忙,没有摔到哪里。”
“那还好……还好……”
男人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来,抓着挂号单的右手在脑门上胡乱擦拭着,细密的汗珠混在一起,将本就稀疏的白色短发顺在一块儿。
男人靠着墙松了口气,他感谢了施杞的照看,也和施杞简短的说了他的苦恼。
刚刚轮椅上的男人是他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这个弟弟从成年后就是和母亲一起住的,就只有母亲和弟弟,没有第三个人。
因为他的弟弟没有娶妻,他的弟弟也没有工作。
他弟弟年轻时就被确诊了精神疾病,精神分裂症。这个病症可不像电视里说的那么有趣,什么一个身体里有两种人格,还能有两种不同的生活,两种不同的技能,因而展开一场悬疑和高智商堆叠的生活。
现实里的精神分裂症更多的是在个人意识、情绪和认知上出现的异常,他们是很难分清真实和想象的,他们的反应常常迟钝,行为过激或者障碍,严重者是根本没有办法进行社会的交往的。
他的弟弟常年就活在这样的病症下,靠着药物为生。这么多年也靠着药物控制渐渐像一个正常人,但也仅仅是像。无论是病症还是常年的药物使用,他的脑部的伤害和病变已经造成了。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也没法牺牲自己的人生去照料另一个人。
所以男人的弟弟一直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而男人只能是不时地去看望,仅此而已。
母亲死后,男人的弟弟就只能一个人生活了,没有了母亲的退休金,就只能依靠母亲留下的那点遗产加上自己微薄的养老金和哥哥的帮助度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度过那些漫漫长日的。
就在前两日他发烧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独自在家发热是很恐惧的。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流感,他活得云里雾里的不痛快,可他也想继续好好活着。他选择去打流感疫苗。
在打疫苗前,他给哥哥打了电话报备,也多亏了这个报备,他还有机会被送到医院里。
“从昨晚七点我给他打电话,打了三个小时都没有人接,我知道肯定出事了。我骑着电动车十一点到家里,他就光屁股倒在客厅了。”
“光屁股?”
“是啊,刚洗完澡,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
男人给弟弟穿好衣服就花了一个小时,再打开家里的空调,给朦胧中的弟弟喂点吃的,就已经精疲力竭了。男人七十多岁了,他做了他能做的,也没有力气再做更多了。
男人找出泡沫垫在弟弟的身下铺上,客厅铺的地板真好啊。他扯了被子和弟弟躺在泡沫垫上,就好像他们的少年时一样。
在梦里,他们就都还是年少的模样。
“后来早晨怎么把他弄来医院的啊?”
“叫得120车啊。”
“这个轮椅给你,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施杞最后问道。
“不用不用,谢谢你了,我儿子在路上了,他一会儿过来。”
施杞和男人道别,朝着梁佩文所在的诊室而去。
老人们要面对的困难和无奈,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或者其实人们想象到了,却自动忽视着。
儿童和青少年如果出现精神和心理问题,那是全家着急,哄着捧着,想着各种办法去改变。也有很多免费的热线供青少年心理咨询。
可老人呢?
因为少年们可能成长为栋梁,所以倍加重视。因为老人不能再创造价值,所以选择忽视。
可人啊,不出意外的话,谁都会老去的,谁都有衰老的时候,我们忽视的不是令人烦恼的老龄困境,我们忽视的是我们每个人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