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施杞将女人袖子朝上,皮肤光滑,那些青紫都集中在小臂前端。那是女人为了躲避那疯狂袭来的暴力用手去挡的痕迹。
在生抽褐色的痕迹下,除了乍看明显的新伤,细看还能看到深浅不一的其他痕迹。
肤色错乱不均。
施杞的手掌在女人的手臂上摩挲,缓慢而颤抖,但女人好像已经麻木了,经过之处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她嘴里念叨着,“扎辫子真好看。”
女人看着施杞垂在前边的两簇头发,那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些许焦距。
施杞意识到,她遇到的是家暴,老年的家暴。
施杞的父母偶尔会吵架,但动手却是从未有过。父母之间没有,对她更是没有。
但她也不是没被打过。
小时候过年看见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施杞兴奋地爬上凳子伸手去够。她等了很久了,她饿了。
手指捏的香肠切片还没进口,她就被奶奶抓着胳膊扯下凳子。
“不懂规矩。”
奶奶的手对着小施杞的屁股用力地拍,好在过年穿得多,施杞只是咯咯地笑,不是很疼。
再大一点的暑假,她和表弟被丢在奶奶家里,两人去小卖部转悠,表弟要吃糖,施杞不喜欢吃甜,她买了辣条。
弟弟跟了一路哭了一路,回家的时候,奶奶拿着拍被子的拍子追了施杞一路。
那玩意是竹藤编的,打在穿着单薄棉裙的身体上,是挺疼的。
但尽管如此,那疼痛转瞬即逝,并没有在施杞的身上留下印记。
董阿姨坐在一边叹气。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老头子到走也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你看看。”
董阿姨掀起她的刘海,施杞看不出痕迹。
“没青。”
“但是摸着还是疼的。当时我过来拦,他一巴掌就挥到我这块。”
两个人又同时看向女人的手臂,要留下这些痕迹,得多疼啊。
“我也不知道医药箱在哪,先给她抹点酱油这些试试。”
“奶奶,你还疼吗?”
施杞小心翼翼地问,她怕面前的女人再次想起刚才被打的场景。
“我饿了,我想吃饭。”
施杞望向董阿姨,五点半了。
“小施,你电话打了没啊?她媳妇怎么还没来。”
光头老人在打完人后就摔门走了,虽然不知道他去哪,但肯定也就是小区里转悠。
天再暗一点,他肯定会回家的。
“马上打。”
施杞的电话还没有拨过去,金姐的电话就来了。
“董阿姨今天没给你打下班卡啊?”
“金姐,我正要找你。”
“溧水有事?”金姐紧张起来。
“是奶奶,她被爷爷打了。”
金姐了解了大概的情况之后,立刻给施杞发了红包。红包里有五百块,比给董阿姨涨的月工资还要多。
金姐嘱咐董阿姨不要走,她马上就来。
董阿姨拿了钱,额头的伤也没感觉了,她跑到厨房熬粥,这原本就是她今天没有做完的工作。
房子一共也就七八十平,事情的前因后果老杨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刚进来的时候看过老人一眼,跟他妈妈差不多年纪,这要是他的妈妈被打成这样,他才不会放过那个人。
他想说脏话,但又怕房间里老人听了会受刺激,终是忍着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走去房间,就在沙发上不断更换着坐姿。
他误会老人了。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是被长期重压导致的精神崩溃。
董阿姨在厨房热粥,施杞在房间里陪着老人,老杨就坐沙发上等。
那已经关闭的大门处,门把手正在上下晃动。
“小施,他回来了。”
董阿姨的话音刚落,光头老人就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嘴里哼着歌,满脸的意气风发。
他的手里拿着鱼竿和一个桶,桶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第一时间是朝着墙上的开关处摸去的,但下一秒他发现,这个家和他预想中的不同。
光头老人是算好了时间回来的,这时候的家里应该只剩下他老婆一人在房间哭泣。
客厅的餐桌上应该有做好的饭菜,他不用再偷偷拿手去抓叉烧,他可以自如地吃光剩下的所有。
反正摄像头也照不到桌子上的东西。
可想象中昏暗的客厅不存在,客厅的灯亮着。
那女人还会自己开灯吗?
他再一看,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而应该回家去的保姆,正在厨房开着火。
这是他的家,他的儿子媳妇妨碍着他一家之主的地位,连保姆都敢这么嚣张了?
保姆是花钱雇来的,放在过去看,不就是佣人吗。
“小董,谁允许你带人来。”
施杞听见外面的声响准备出去,但拉着她手的女人也听到了。手腕上的力道加重,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施杞走不开。
“我是家政公司的人。”老杨先一步回答。
“来干什么?”
光头老人站在门口,将鱼竿和桶放下,换了鞋子就拉了个餐桌椅。他也不朝前走,就这么坐着打老杨。
董阿姨将煤气灶熄火,“你打人我肯定要告诉他们的。”
“我什么时候打人了?你不要胡说。”
光头老人回答董阿姨的话,但眼神还在老杨身上,老杨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和光头老人大儿子身上的气质相似。
“大姐身上都是伤,你还不承认。”
董阿姨现在不是一个人,她不怕。
“你就是要加钱吧?那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少冤枉我,家里是有摄像头的,摄像头没拍到就是假的。”
摄像头能照到的区域只有客厅,房间里发生什么它探不到。
董阿姨也不理他,跟流氓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她将滚开的粥挖了两勺到碗里,将中午吃剩的叉烧全都放在粥里捂着。
光头老头盯着董阿姨的动作,那装叉烧的塑料盒里一瞬间空空荡荡。
早知道他出去钓鱼的时候就把叉烧带走了,这下吃不到了。
董阿姨拿着碗就朝房间走去,光头老人在后面问,“你是来给我们家做饭的,我的饭呢。”
“我只要管大姐,你的饭你自己做。”
“凭什么,这是我家,你们都给我出去。”
光头老人的语气急切暴躁,但身体却没有挪动,他的眼角时不时地瞄向沙发上的老杨。
门外传来敲门声,金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