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忙碌了一整个冬天和初春,在耕种的季节,王家村一带的老百姓,足有八千人了。
萧遥深知养这么多人是很困难的,所以要求每个人都得干活,盖房子、修防御用壕沟和高墙,下河捕鱼,砍竹子编织箩筐、给粮食去壳、疏通沟渠、给即将春耕的农田松土,总之,所有能安排得上的活,全都安排了起来。
每个人都不想挨饿,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干活,并且一句怨言都没有——对他们来说,有吃的有穿的并且能够活下去,就是老天爷开眼,干点活压根不算什么。
对萧遥这个帮他们熬过这个冬天对未来有盼头的将军,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到了春耕,由于开垦出来的农田太多,原先准备的谷种不够,再加上新开垦的农田需要报备,所以萧遥打扮一番,带上玉姜和王五郎几个进城。
城中世家庶族过得相当滋润,整个城里一片安乐繁华。
萧遥亲自出马,跟一个贩卖粮种的商贩谈下一笔大生意,购下大批谷物的种子,之后又去找蔬菜种子和果树苗,尽量多买,买好之后,让王五郎带人护送回王家村。
而萧遥自己,则带着里正王大郎去官府报备开垦农田一事。
管理这一块的小吏名唤史长生,出身寒门庶族。
那些世家子个个尊贵无比,目下无尘,就连与国家大事有关的庶务都懒得打理,故像这种底层的职务,他们都不会管,但权利不能不拿,所以将之分配给依附过来的寒门庶族。
史长生知道是要开垦土地,当场就拒绝了,因为这么一来,他捞到的油水极少,但不能以自己捞不到油水为借口的,所以他便推托说有世家要买下那一带的土地。
萧遥在玉姜擦干净的位置上坐下,美眸微微睨了史长生一眼,问道:
“你倒是说说,哪个世家这么傻,要买这一带的山林?那处是山地,并非平地,耕种困难,往下则靠近小洲渚,往西北是密林,野猪猛虎比比皆是,哪个世家脑子这么不好,要干这种蠢事?你且说出来,待我去笑他一笑。”
史长生一听,这也是世家子啊,当下不敢怠慢,态度缓和了几分,笑道:“小娘子说得是。不知小娘子是哪家出身的?某乃本地人士,祖上为驿站小吏,承蒙周家看重,给了我们造化。”
萧遥掀开帷帽,看向史长生:“你不必管我来自哪家,只管告诉我,开垦荒地要如何报备。”
史长生进了萧遥一闪而逝的脸蛋,惊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贵人不肯说,也有贵人的道理。至于那处山林,目前的确无人买下。但小人在年前的流水宴中,的确听人提起过那一片山林的。贵人若想置办田产,莫若直接买下来。”
萧遥在史长生说话时便一直打量着他,见他不似作伪,便道:“既如此,说一说买下山林要多少银子,有需要怎么做罢。”
史长生见萧遥衣饰华丽,皮肤如同凝脂一般,又白又嫩,知道肯定出身大世家,想着结个善缘,忙将价格往下压了压告诉萧遥,再说明需要办哪些凭证。
因此当日傍晚,萧遥便买下山林,带齐凭证回去了。
出了城,见不少老百姓拖家带口排队进城,只是守城门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已经不给进了,骂骂咧咧地驱赶那些老百姓,让他们在城外等着。
萧遥掀开帘子看了看,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不是她自夸,这一带方圆50里,由于她努力了几个月,基本上没有流民了,这会儿突然三五成群地出现,怎么看怎么诡异。
远离城门之后,萧遥见官道上拖家带口满脸憔悴的老百姓不曾减少,于是叫停马车,亲自下车,拉了正从她跟前过的老妇问道:“大娘,你们可是遭了灾?怎地春耕时节还拖家带口进城的?”
老百姓靠天吃饭,就指望着田地里的庄稼,春耕时节,所有人都唯恐错过了或是耽误了春耕,几本成日待在田地里,绝不会拖家带口进城的。
被拉住的老妇一脸愁苦:“作孽啊,我们正准备春耕,那头沈贼却忽然领军打了过来,抢了我们的土地。若不是我们跑得快,还要被留下做佃户。”说完混浊的双眼红了一片,拭泪道,
“听说此处有个大善人,我们便往这里来了,若找不着那善人,我们怕是要饿死了。”
萧遥猜到这所谓的大善人就是自己,当下便说道:“你们说的大善人,我倒是知道在何处。你们若信得过我,便跟我一起走罢。”
那老妇大喜,用梦幻一般的眼神看向萧遥:“当真?感谢小娘子。”
萧遥摆了摆手:“不必谢。你高声跟其他人说,你知道那大善人在何处,让大家跟着你们走。”将所有流民带走实在太高调了,萧遥没打算这么高调,所以决定让老妇出面。
老妇喊了一嗓子,许多正因为没法子进城的流民大喜,“轰”的一下全都跑向妇人。
妇人见来人都挤得这一处无处落脚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做,于是紧张地看向萧遥。
萧遥说道:“你跟着我走,再让其他人跟着你。”
回到王家村后,萧遥将人安排下去,兀自托着腮沉思。
玉姜见了,好奇地问:“女郎,你在想什么?可是担心人太多,粮种不够?”
萧遥摇了摇头:“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是觉得亏了。这几年天下大乱,到处是无主的良田,你说我怎么这么傻,竟拿珠宝去换啊?我带上我的大军打过去,将那些贼子抢走的良田抢回来不就行了么?”
玉姜吓了一跳,忙摇摇头:“这怎么能行?女郎是顶顶尊贵的贵女出身,如何能像那些贼人那般抢掠别人的土地呢?”
萧遥听了,看向玉姜:
“玉姜,你一直跟着我,也该改改想法了。你接触过的流民不少,你可曾听说过有哪些世家肯做好事的?很少很少,他们只顾维护自己的利益,根本不管天下百姓的死活。再者,像方才遇上那大娘说的,沈贼抢了他们的徒弟,我去抢回来,这不是做好事么?”
玉姜变了脸色,迟疑着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萧遥见了,说道:“你且好好想一想,下去罢。”这已经是她说的最温和的话了,她真正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不该有世家,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却厌恶庶务、尸位素餐的世家子。
萧遥想抢占沈贼占下的良田和山地,已经暂时安顿下来的沈不变,也开始打王家村的主意。
知道了王家村附近的情况,沈不变便喜滋滋地认定,王家村那一带就是老天爷专门为他准备的礼物——王家村那处,不仅有大片山林以及不错的良田,还有许多人,完美契合了他的需求。
打听清楚王家村那一带全是农民,山林由一个萧姓贵族买下,那萧姓贵族并无部曲,沈不变很快行动了起来。
萧遥正走在田垄上,慢悠悠地看村民们春耕。
此时目之所及,所有农田山地都有兴高采烈地干活的普通老百姓,这些老百姓扯着嗓子互相侃大山,憧憬今年的收成,又有幼童在路上一边跑一边笑,空气里满是快乐的气氛。
萧遥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让天下更多的老百姓拥有如此简单却又弥足珍贵的快乐。
就在这时,负责放哨的王七郎气喘吁吁地赶来,说是有敌袭。
萧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一带的乱贼,随后问道:“可是沈贼?”
王七郎一边点头一边喘着气道:“正是他。如今他率领着大军已经快过江了。将军,我们可要命大家回去躲一躲?”
萧遥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说道:“躲什么?正愁没机会凑他一顿呢。”说完沉声说道,“你去敲鼓,让大家备战!”
王七郎见萧遥说要打,双眼一下子亮了:“好,灭了他们!”
萧遥走到江边,见远远的江面上,铺满了船,当中一只船高举“沈”字旗,此刻那旗迎风招展,便回头去看自己的手下。
托她一直以来坚持练兵的福,即使命令下得急,很多士兵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农忙时是农民,农闲时是兵,此刻虽然是农忙时,但有敌人,便一个个化身为兵,时刻准备出击。
沈不变站在船头上,意气风发,远远瞧见江岸上的军队,面露不屑:“一群泥腿子,也敢出来迎战,不知死活!”
副将打量着江岸上的人,脸上露出谨慎之色,低声道:“将军,虽然打听到的消息称,这是一支乌合之众,可是能占据这么一大片山林,又拥有那么多奴隶,只怕那主人并非普通人,还望将军小心为上。”
沈不变不以为然:“你过于小心了。他们能占下大片土地和山林,皆因李永嘉和王守江打的那一仗,以至于本地没了比较大的队伍,才没法对他们造成威胁。我们队伍里,可是有地方兵的,地方兵能一个打五个,谅他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船走到江面中心,沈不变对岸上的萧遥等人高声喊话,大意是让萧遥赶紧投降,若乖乖投降,他们不会杀人,只是将部分人充军,若不投降,他们绝不留情,不仅杀人,还会杀尽所有兵丁的一家大小。
萧遥皱了皱眉头:“此等残暴之徒,走不出江南这一带的。今日,便由我来灭了他罢。”
沈不变喊话三次不见萧遥投降,反被擅长骂战的人站在江岸上大骂一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遥说道:“好!好!好!尔等匹夫敢如此辱我,我必将率领大军踏平此处!”
说完,马上传令击鼓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