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就飘来这么闷闷的一声,又安静了。
傅亚瑟没有多想,只当是一句情绪性的回击,就像平时他们经常那样。
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在用愤怒掩盖其他的情绪,刚说了声抱歉,就听秦椒又低声道:“归根到底,这些麻烦都是我惹出来的,我会承担起主厨的责任。你现在诊所和医院两头跑,就别操心餐厅这边的事了。”
傅亚瑟朝后视镜中瞥了一眼,就看见她歪着头思考:“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管得越少才越好……”
“我从没有干涉过餐厅的日常运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秦椒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像自言自语般,说起今晚的直播很成功,一定能给熊猫饭店带来更多生意。
于是傅亚瑟就明白了。
他沉思片刻,报出几个数据。
“你在说什么?”秦椒不明所以。
“三个季度以来的房价的跌幅,本年度伦敦租金平均值,预算责任办公室宣称的未来五年抵押贷款利率增幅,以及过去三年英国餐饮业营业额。简单地说,现在将闲置的房产抵押出去换取资金,是五年内最好的时机,投资餐饮业更是明智的选择。”
秦椒不明觉厉,只能相信地哦了一声。
想想又问:“最后还有个数呢?”
“我的个人账户余额,用于证明我离海德公园露宿至少还隔了一座丹佛海峡。”
后座寂静无声。
他笑着耸耸肩:“所以,现在熊猫饭店里都有什么传言?我真应该先提醒克莉丝管好她的嘴。”
“没有传言。”秦椒替克莉丝声辩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了一点儿。”
这两天。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傅亚瑟问道:“今晚的直播,杰森同我提过,一开始你是拒绝的。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秦椒愣住了,几秒后才说自己突然觉得直播会很有趣。接着就干巴巴地夸奖起巴斯马蒂餐厅:
阿萨玛好能干,夏百合也很有想法。她是结束后才从阿萨玛那里得知,今晚是直播,也是餐厅的“主题之夜”,在场的客人可都是花钱买票入场。
八十英镑包含周末套餐和一整晚愉快的“异域美食文化”交流。“熊猫饭店完全可以借鉴,你说呢?”
她这种反应,倒是欲盖弥彰。
意识到她坚持参加直播,不肯言明的原因同自己有关,傅亚瑟惊喜之余,手指攥得更紧了些,骨节隐约泛白,似乎不这样用力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现在我又被允许参与有关餐厅的讨论了?”
秦椒干笑两声,应该听出了他的玩笑之意,语气轻松地表示自己绝不敢对老板指手画脚。
“我只是觉得,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简简单单一句话,落在傅亚瑟心中却激起波澜万千。
“你也一样。”他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很是艰涩,因为激动,也因为他在竭力控制这种激动。
“无论是这次直播,还是为熊猫饭店挽回形象,吸引客流……这些都不比你的手重要。”他说,“熊猫饭店很重要,但你更重要。”
后座传来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秦椒碰落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许你不清楚,熊猫饭店之所以会重启,完全是因为你。”
在家族信托条款里加入外人的名字,作为指定条件是件不容易被理解的事。如克莉丝,就真的怀疑过老亨利是遭到了隐性诈骗。
为此,老亨利对所有的家族成员解释过原因。
没有合适的人接手餐厅,他虽然不舍,也决心让熊猫饭店到此为止。熊猫饭店是家族产业,更是老亨利的梦想所在。三十多年前他和熊猫饭店遭遇重大打击,自那以后各种困境已让他疲病交加,得过且过,年轻时的梦想早已化作灰烬。
“直到被你的天赋和热情打动。他相信,他没能做到的事,你一定能做到。”傅亚瑟将老亨利的原话转述给秦椒,“让英国人认识并爱上真正的中国菜。不是她需要熊猫饭店,而是熊猫饭店需要她。”
“这……”秦椒在后座结结巴巴地说,“这也太过奖了。”
“我认为并不夸张。”傅亚瑟从后视镜里盯着她,“即使没有熊猫饭店,你也会坚定不移地当个好厨师,不是吗?所以,务必保护好你的双手。”
遗憾的是,次日检查的结果比傅亚瑟预料得更糟。
“疼痛感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第二次注射时,定位不够准确,药物发挥不好,对正常组织还造成了影响。”
“那二十镑一定要拿回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去地下诊所。”秦椒嘟哝道,“不过你们的医院排队真的好难啊。”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傅亚瑟严厉地看向她,“第二个原因是你全责。检查发现组织间隙内部有大量液体淤积,对周围产生的压迫感。这一定是因为刚打完封闭你就做了剧烈活动。”
“做菜也算剧烈活动吗?”
“算。”
秦椒自知理亏,不敢替自己辩护,只问要怎么治疗。
“这种胀痛很容易解决,每天按摩加热敷就好。”
见秦椒明显松了口气,他的眸色不由黯了两分。
“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秦椒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凝固。
“双侧腕管综合征。是不是夜间手会突然麻痹,随后有刺痛感?甚至在睡梦里也会这样?”
秦椒摸着右手点了点头。
“手腕内部压力增高导致神经受到压迫。”傅亚瑟沉声道,“洗菜、切菜,炒菜、调味……几乎所有的后厨工作都离不开手腕。长时间这样密集、反复的手腕活动,就会导致神经损伤。”
“可是……”
“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患这种病,因为你们的手腕天生就更加细小。”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手腕上,佩服又不忍,“而你平时的工作内容和男厨师没有任何区别。”
“神经损伤……”秦椒的嘴唇抖了抖,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惶恐,“还能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