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错,归根到底是我的错。”
这就是老亨利背负起一切的原因。
高汤已经毁了,他要么退赛,要么同节目组协作。
他知道最简单也最正确的做法是退赛,随即却想到这样一来难免会激怒bbc,也许就会连累何坚尼。
谁知道他走之后,节目组为了营造效果会玩弄什么花样?
“要确保菜品的味道不走样,就得把锅握在自己手里。”于是,他选择同bbc协作,条件却是确保何坚尼能拿冠军,“除非真的有人突然爆发,比他表现得更出色。”
为了营造bbc想要的节目效果,他选择了牡丹鱼片这种华丽的菜式。他以为,四十分钟时间马虎做出的这道菜,不可能获胜,没想到外行看热闹,观众真的打爆了热线。
bbc更想到了双雄夺冠这个噱头,还希望在他们共同领取奖杯时,来个深情拥抱,再聊一聊他们在纽约荣乐园学艺时的过往。
他当然不能去领这个奖。
这不仅是给师门丢人,更是愧对自己的良心。
面对何坚尼的指控,师门的责难,以及舆论的捕风捉影,他也只是咬着牙默默承受。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仅是个厨师,也是个丈夫。可惜当我意识到时,错误已经铸成。”
老亨利的叹息在房间里回荡。秦椒默默替他杯中斟满热茶,想要安慰两句,又毕竟了嘴巴。
傅亚瑟朝她投来忧心忡忡地一瞥。尽管实情同他们之前推想的差别不大,但现在经由老亨利亲口证实,也就明确了一件事:为了保护妻子,老亨利不会对外澄清。
围绕熊猫饭店的恶意舆论仍然不会平息。
老亨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颤声向她道歉:“对不起,chilli,安娜已经过世多年,我希望她的安息不被打扰。”
秦椒轻轻摇了摇头,告诉他自己并不在乎。
由始至终,她在意的都是老亨利有没有做过那样的事。现在真相大白,如师如父的形象没有幻灭,她心里只有庆幸,以及对往事的惋惜。
“现在的麻烦,就交给我这个现任主厨来解决!”她咔嚓咔嚓地咬着配茶小饼干,“哎,你们不饿吗?我饿了!”
老亨利站起来就朝厨房走:“想吃点儿什么?请点餐。”
秦椒追着他进了厨房,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检查起冰箱库存。发现有豆腐,她心中微微一动。
“我想吃mapotofu!你发明的那一种。”她笑嘻嘻地指了指柜台上的番茄酱。
老亨利愣了愣,随即微笑点头:“好的,mapotofu一份请稍等。”
“两份,谢谢。”一直沉默的傅亚瑟斜靠在厨房门上,突然发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秦椒睨了他一眼,故做惊讶道:“你的晚餐不是一杯清水?”
“既然我现在要负责一家餐厅。”傅亚瑟扬了扬眉毛,“这都是……”
“为了熊猫饭店!”秦椒抢先说出他的台词,又笑着帮老亨利系好围裙,“应该是三份mapotofu,谢谢。”
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秦椒头一回品尝老亨利的mapotofu。
点这道菜,她是想起了自己从前对番茄版麻婆豆腐各种批评鄙视,却不知道这道菜的发明者就在身边,而之所以发明这道菜,又是出于那样无奈的原因。
无论好不好吃,她都希望能向老亨利表示歉意。
动筷子之前,面对一丝麻香味都没有mapotofu,秦椒在脑海里先演练了一遍惊呼好吃的表情。
没想到筷子一动,豆腐入口,一声“好吃”居然脱口而出。
是真的好吃。
豆腐柔软滑嫩,尽管没有花椒,但滋味依旧浓郁。大蒜碎粒代替青蒜苗,增香的同时和肉臊一起丰富了这道菜的口感。
尽管没有花椒,但一口豆腐依然滋味浓郁,甚至刺激得人微微出汗,胃口随之大开。关键就在于佐料的搭配。
有道是“葱辣鼻子蒜辣心,芥末专辣鼻梁筋。韭菜辣到脖梗筋,生姜辣到脑门顶。唯有辣椒不是人,辣完前门辣后门。”
这一道mapotofu用炒制大蒜和洋葱,同少许印度辣椒酱搭配出复合的辣味。秦椒原本最排斥的番茄酱,加入后不仅伪造了视觉上“红艳艳火辣辣”,也将这种辣味调整得更柔和,同时刺激人的食欲。
秦椒吃得一时有些愣神,拿不准这道菜到底是失去了麻婆豆腐的特色,还是形不似神似地保留了麻婆豆腐“下饭菜”的精髓。
但她相信,三十多年前,那些从未吃过川菜,不知麻婆豆腐为何物的英国人,一定会因为这道菜爱上中国菜。
老亨利很谦逊地表示,这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也是受到了一位名厨的启发。
“或许你听说过陈建民先生?”
秦椒还在脑子里挨个数川菜大师名字,傅亚瑟突然抢答:“日本的中华料理第一人?”
老亨利点点头:“他是第一个在日本做川菜的厨师。”
厨师这一行压力大,大厨性格多数火爆,这位陈建民更是火爆中的火爆,稍有不如意就要辞工出走。从年轻时开始就离开四川一路流转,先后在武汉、南京、上海、台北、香港扬名立万。
在香港同老板吵翻后,他索性坐船去日本“闯世界”。东渡时除了菜刀和炒锅这两样“吃饭的家伙”,还带了一套乾隆年间的陶瓷餐具,想着如果混不下去就变卖瓷器凑路费回国。
让陈建民名扬日本的,就是他在日本广播协会的电视节目上所做的两道川菜:麻婆豆腐和青椒肉丝。
陈建民头脑灵活,又见多识广,将人生旅途中所遇的多种菜色融入川菜,根据日本人的喜好进行了调整。
他知道日本人那时候崇拜美国,凡事爱模仿美国人,包括学美国人喝牛奶吃牛肉,于是把青椒肉丝改成了青椒牛肉丝。又用日本人日常吃的八丁味噌代替了豆瓣酱,提升酱香味来柔化辣味,让日本人易于接受。
在当时,这是出于食材限制和菜品推广的无奈之举,不过也很容易遭到来自本国人的抨击。老亨利在纽约荣乐园学艺时,就听到过两种不同的意见。
“我师父说,树挪死,人挪活,一道菜菜要流传下去,适当的改良和创新都不可避免。荣乐园的祖师爷蓝先生,就是既取法古谱,又爱钻研创新。”
老亨利提起恩师,面上不由流露出羞愧和感伤来,叹息道:“那时候我不能再做学过的菜谱,想让熊猫饭店活下去,就只能试着创新。”
他没想到,这道番茄酱版的麻婆豆腐不仅让熊猫饭店活了下来,后来还在英国各处流传开来,甚至奠定了英国人对麻婆豆腐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