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原来是引力
马小也连着很多天没来上学,梁旭期间闷闷不乐。
除此之外,生活并没什么不同。
地理仍然枯燥,英语听力像听天书,数学能从上课睡到下课,一天下来,久路只觉得煎熬,身体和心里的疲惫感不比那些好学生少多少。
反复瞄几眼腕表,下课铃终于打响。
其他人拿着饭盒去食堂,久路动作慢了几拍,背上背包,从后门走出去。
梁旭等候多时,在门口拦住李久路:“去吃饭吗?”
他其实心里还有些别扭,冷着脸,说话的时候没看她。
久路紧紧背包带:“不了,我去游泳。”
她客气了句:“你去不去?”
“大冷天去那儿干什么。”
他低声嘀咕,没让路。
久路绕开:“好吧,那我先走了。”
这会儿走廊上没人,冬日干燥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四方格子。
久路走过第二个,梁旭又从后面追上来。
“还有事?”
她脚步没停。
梁旭沉默片刻:“我给马小也打过电话了。”
“嗯。”
她表示在听。
两人拐过转角,从楼梯上往下走。
“他病了。”
梁旭继续:“听说好像那天空腹喝了很多酒,太快太急,伤到了胃粘膜。
他说莫可焱也住院了,好像是酒精过敏。”
李久路动作停滞两秒,侧过头来看他。
“马小也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妈还说要来学校问老师,被他拦下来了。”
梁旭跟她走出大门:“他妈还问我知不知道。”
久路裹紧衣服,淡淡的问:“那你知道吗?”
“那天我先走的啊!”
梁旭语调激动,觉得她在明知故问:“你呢,知道吗?”
久路:“不知道。”
梁旭脚步蓦地停下,很快,她就超出了几步。
“李久路。”
他再次追上,犹豫几秒:“你……你和马小也真在一起过?”
久路低头不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看来是我太蠢,一点儿没发觉。”
他苦笑了下:“你们……”
她停住,指了指前面:“到了,你要进去游会儿吗?”
“……我没带泳裤。”
“那我进去了。”
李久路终于摆脱梁旭,进入游泳馆,暖气扑面,她换完泳衣出来,站池边开始热身。
冬季人不多,馆内恒温,但入水那刻还是冷得倒吸一口气。
游两个来回才适应水下温度,李久路调整着节奏,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只有这种方式能缓解几天的疲惫。
游了很久,不小心与人撞了下,她索性停下,靠到池边稍微歇息。
这一侧临近更衣室,空旷的场馆内蓦地响起一阵闹嚷声,她寻声望去,见男更衣室里走出几个人,说笑着往她的方向来。
隐约看见有人穿着粉泳裤,她收回视线,将泳镜扣回眼睛上,按了按,手掌合十入水,双脚蹬池壁,借力游了出去。
她进来已经半小时,一直游,没停过,加上午饭没吃,这会儿体力消耗不少。
久路慢吞吞游到泳道尽头,抓住扶手,脚踩踏板,挺身站起来。
头顶一道声音:“我以为看错了。”
李久路蓦地僵住,有意躲,仍被抓个正着。
驰见居高临下地挡在她正前方,穿着粉色泳裤,双腿硕长,两手虎口松松卡在胯上。
久路下意识往刚才那方向看了看:“真巧。”
“我以为你看见我了。”
他轻挑眉,笑得无害:“没看见?”
李久路抿唇摇头。
他“唔”一声,朝她伸出手,“要走?”
“是,下午还要上课。”
她想了想,大方的把手递过去。
驰见没用几分力气,单手提起,另一手自然而然扶住她后腰,将李久路托上岸。
惯性作用,两人身体相贴,久路身上的水汽沾到他腹部。
两人没等动,泳池另一边响起尖锐的口哨声,洪喻和万鹏他们已经跳下水,见两人举止亲密,兴奋起哄。
驰见收回视线:“我朋友,去见一下?”
李久路退开一些,心里很微妙的动了下,其实挺不习惯他用这种口吻说话的,好像关系多亲密一样。
她小声反驳:“我为什么要去见。”
“以后也行。”
他心情不错,显得很好说话。
泳池那边叫闹不断,偌大的场馆里回声此起彼伏。
驰见指着那头:“你们几个有点儿素质。”
洪喻冲他比个中指。
“我先走了。”
“等会儿。”
驰见拦住,刚才那一脸轻浮表情收起来,变得一本正经:“有个事要你帮忙。”
李久路没吭声,抬头望着他。
驰见说:“昨晚去看外婆,她说这两天院里伙食太油腻,想喝点儿清淡的。
正好想起那晚的蟹粉粥,你放学带我去一趟?”
“我要补课呢。”
驰见顺势问:“在哪儿,我接你。”
久路半信半疑:“九点钟下课,早过了晚饭时间。”
“当夜宵也好,主要是哄外婆开心。”
李久路思考了会儿,顺手拽下泳镜和泳帽,无意识拨了拨头发。
“去不去?”
久路有些犹豫。
他插着胯半弓背,视线与她齐平:“刚好送你,省得周院长再来接。”
久路目光一动:“那好吧。”
她报出孟老师家的地址,穿上拖鞋,提前离开了。
驰见没动,目光黏在她背上。
她泳衣款式保守,但平时穿太多,相比之下,就能看出身材还是很有料。
李久路人有些瘦,却不是伶仃干巴的那种,带些肉感,身体比例很协调。
还穿着那件黑泳衣,短裤边缘在大腿根儿处勒出一道痕迹,双胯曲线感很强烈,顺着上来腰部盈盈一握,女性的特质已经遮挡不住。
驰见看着,就入了迷。
洪喻不知多会儿游过来的,笑得不怀好意:“别看了,小心起反应。”
驰见轻飘飘的:“老子乐意。”
他用手抹掉腹部的水珠,目光没挪。
洪喻嗤一声,靠在池边:“认真了?”
李久路身影消失,驰见转回身,在洪喻一旁的池边坐下:“管好你自己吧。”
“到哪步了?”
“这么大岁数,还八卦呢。”
驰见瞥他一眼,松散的往身上撩着水。
“到底哪步?”
洪喻朝他腿侧打了拳。
“你猜。”
“摸过小手?
拥抱?”
“猜。”
“打啵?”
他心不在焉:“猜。”
“难道都做全了?”
驰见挑了挑眉,目光有些飘:“……猜。”
“滚滚,肯定什么都他妈没做。”
洪喻没耐性,坏笑着:“那就祝你永远破不了童子身。”
驰见这次反应倒是快,他话音儿刚落,他一脚踹过去。
很快,闹作一团。
晚上九点,驰见准时出现在孟老师家院子外。
一同去福林路的粥铺买了粥,久路坐在后面,一手抱着,另一手搭在驰见肩膀上。
她晚饭没吃,这会儿食物香气淡淡飘过来,饿得心慌。
驰见摩托开很快,她黑色书包挂在车把上,不断扫着他膝盖,那只鲸鱼锁扣也在风中左右摇摆。
大概十来分钟就到老人院,他将摩托停在对面小卖店的路灯下,支着腿,让李久路先下来。
气温很低,零星几个路人,均是行色匆匆。
驰见接过粥,“吃了没?”
“没。”
“那一会儿你来外婆房间,我也没吃,咱一起。”
“……不太好吧。”
“让你来你就来,跟我见什么外啊。”
久路寻思片刻,点点头。
她从他手中接过书包,鼻尖儿冻通红,头顶有一撮刘海被风吹得竖起来。
驰见抬手压了压,没压下去,又要伸手。
久路偏头躲开:“我来吧。”
“错了,旁边儿……”驰见“啪”一下打开她的手:“别动……”
“久路!”
身后突然有人叫。
李久路动作迟缓片刻,慢慢回头,马小也戴一顶灰色鸭舌帽,从阴影中走出来。
驰见微一挑眉,侧坐在摩托上,单脚踩着踏板。
马小也走到两人跟前,打量他一番,眼中的嫌恶不加掩饰,低声问:“他是谁?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他看见他们在一起不是一两次,何况这回还举止亲密。
久路没等说话,被他拉着胳膊走出半米。
“久路,我今天来……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抬头:“说什么?”
“我们去门口那边。”
他要把李久路拽走。
“身上的伤好了?”
不远处轻飘飘传来一句。
马小也迈出的腿倏地停住,僵硬的回头,看看李久路,又看他,瞬间明白过来:“是你?”
他难以置信,那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隐约记得情绪激动,对李久路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后来有人帮她出头,场面失控,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事后问过莫可焱,她也完全不认识那人。
这会儿看他注视李久路的眼神,以及刚刚挑衅那句话,如果那天是他,倒也合情合理。
马小也正过身,气愤地摘下鸭舌帽:“真是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手拿开。”
驰见语调依旧淡然,朝他抓着久路的手抬抬下巴。
李久路先一步撤开手臂,余光一闪,马小也已经朝驰见冲过去,揪住他衣领。
“你凭什么打我?
你算老几?
你是李久路什么人?”
连连逼问,马小也说不清此刻因为愤怒还是其他。
驰见坐在摩托上,一动没动,眼睛下瞥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眸看他。
马小也扥住他衣服,举起拳头:“说话!”
驰见看他片刻,不慌不忙的勾勾唇角:“我不告诉你。”
他尾调独有的上扬,特别气人。
李久路:“……”
她叹了声,走上前,把马小也手指一根根掰开,轻推着他胸膛向后,走到两人中间:“别闹了。”
“你……”
她对马小也说:“你想惊动我妈,叫她揍我一顿吗?”
说着又转向驰见,把大门钥匙递过去:“外婆应该等着呢,你先进去吧,我说几句话就回家。”
完事总要有个了结,驰见安慰自己。
他接过钥匙,掏出手机看时间,脸色沉下来:“五分钟,我出来找你。”
他语气不容置疑,转身离开。
驰见开了门锁,闪身进去,老人院大门虚掩,昏暗的街道只剩他们两个人。
久路:“找我什么事儿?”
她淡淡的眉眼亦如从前,可马小也偏偏觉得存在距离感。
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
他扣回鸭舌帽,表情颓然:“那天我喝多了……”他顿了好一会儿:“说了一些话,可能……但我不是故意的……”
久路静静听着。
“我没想到事情会闹成那样,我们……我们即使分开,我也希望是……好聚好散……”他这番语言组织了很久。
“你们俩出院了?”
她顿一下,半开玩笑的说:“仇报过了,当然好聚好散。”
马小也心中没来由一缩,轻笑了声:“你总是……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像现在,我们分开,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伤心?”
“你做这些,只为考验我伤不伤心?”
他顿时语塞:“没,没有。”
马小也说:“我只是觉得,过去那么多年,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你,也没让你打开心结,挺失败的。”
“我没心结。”
久路说。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始终还是喜欢……”
“那应该不算喜欢吧。”
马小也:“……”
“……”久路也被自己这么快的回答吓一跳。
马小也摇摇头,将她这么强烈的反应理解成逃避。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遮在帽檐下,微微低着头。
久路拿脚尖不断去蹭地上的尘土,停顿几秒:“说一声谢吧。”
马小也不明白。
久路说:“四年其实挺长的,谢谢你一直在。
我曾经想过,只要你在,我就绝对不会先离开……我也一直在努力。”
她想了想,继续道:“很久前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名字里的‘小’,所以一直喊你马也哥,但后来才发现,如果那个人是莫可焱,无论叫你什么,你都心甘情愿。”
马小也沉默不语。
“说句实话,莫可焱在身上文了你的名字后,我也去文了。”
他突然抬起头,长着口,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久路笑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一种关系,但现在回忆有点冲动也有点傻。”
“我……能看看吗?”
她耸着肩摇头:“很庆幸,已经不属于你了。”
她寻思片刻:“或许莫可焱说得对,如果我们当初换一种关系相处,也许更合适。”
分不清缘由,马小也心中传来阵阵钝痛。
李久路把他思绪拉回来:“所以,你和我都有错。”
她说完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两人并排站着,脸都朝向老人院的大门。
“那以前都算我一厢情愿喽!”
他开着玩笑的语气,心中苦涩蔓延。
事已至此,这样才是个不太糟糕的结局吧。
他轻叹一声,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说这些。”
他侧过头:“能告诉我刚才那人是谁吗?”
久路眨眨眼:“他说他不想告诉你。”
“……”他轻咳一声,无意识捏了捏手下瘦弱的肩膀:“那你和他……”
马小也话还没问出口,铁门“吱嘎”一声打开。
驰见倚着门框,看向两人。
对面路灯昏黄柔昧,马小也高大身影把久路衬托的更娇小,他搭着她肩膀,侧低着头看她,一副很迁就她的样子。
某种气氛渲染,两人的轮廓十分和谐,又显得无比亲密。
“李久路。”
他大吼一声。
久路吓一跳,抬起头看见他。
她抿抿唇,拨开袖口,正了正表盘,时间刚过去三分钟。
她没动,转头问:“你什么时候去上课?”
马小也咬了咬后槽牙,收回目光,示威般把她搂紧:“后天吧。”
“同学总念叨你。”
“嗯,梁旭打过电话了。”
“哦。”
她点点头,推开两人间的距离:“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马小也沉默着。
久路放松的笑笑:“再见。
今后祝你好运。”
他仍旧不吭声,却在她的笑容里,察觉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马小也知道,这一声“再见”,是真为两人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他不懂,明明背叛和先离开那人是自己,此刻心中的悲伤和难过却不可抑制。
他把手轻轻放下来,食指微动,下一秒,拽过她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久路半昂着头没有动。
马小也用力紧了紧,眼眶泛潮:“再见。”
对面传来巨响,驰见脸色阴沉的可怕,狠敲几下铁门:“李久路,你妈叫你。”
久路:“哦,知道了。”
她迅速推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快步穿过马路,紧跟着他进入老人院,回身锁好门,再转头,驰见身影已经消失在老宅里,根本没等她。
在院中站了片刻,李久路没跟着过去。
她到家把书包放下,不等喘口气,电话紧促地追过来。
是江曼。
原来她真找她。
“妈,什么事?”
江曼那边不是很安静:“有份文件在卧室的抽屉里,帮妈妈拿来109房间,有人办理入住要快一点儿。”
走廊尽头的109,是前几天去世的王永发大爷的房间。
久路顿了下:“这间房,有人住进来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单调的脚步声叩在大理石地面上。
这钟点年纪大的老人基本都休息了,只有几间屋子还亮着灯。
李久路来到109的门前,轻轻敲三下。
江曼开门,接过她手中文件,叮嘱道:“回去看会儿书早点儿睡,妈妈今天忙,不上去看你了。”
“好。”
久路点头。
江曼拍拍她的脸颊,转身进去。
门虚掩,屋中明亮的光线透出来。
久路犹豫两秒,忍不住贴近门缝偷着往里瞧。
这也是个两人间,直对那张床铺是之前王永发住过的,现在上面坐着个老人,胖胖的身体,眉目慈祥,不笑的时候都像尊弥勒佛。
桌边还靠个人,久路只看到他肩膀,西装革履,频繁看表。
不久,交谈声也从里面传出来:“我今晚推掉两个饭局,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
爸,别耗时间了,您住这儿我不同意。”
老人却显得无所谓,慢悠悠叠着衣服:“快签字吧,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别的还好,但我听说这房间之前死过人,不吉利的。”
男人压低声音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之前上战场,炮弹扔过来没炸死我,埋在死人堆儿跟尸体睡一宿,也没不吉利。”
老人不耐烦的挥挥手:“签字,快走,我看你烦。”
屋中传来江曼低低的劝阻声,大意是叫男人放心,姜大爷完全可以交给院里照顾。
男人没搭茬,坐在老人旁边:“我大老远把您接来,不是让您住老人院的。”
“我让你接了?”
“您这不是赌气吗?”
男人苦口婆心:“爸,家里哪儿不好?
楼上楼下十几间房,怎么就不爱住?
岛上那些老人,您看看谁有您这福气,住洋房,坐汽车,每餐四菜一汤没有重样……”男人掰着手指数。
“住不习惯。”
“有什么不……”男人忽然顿了下,想起什么:“那天您儿媳也不是有意说您,可放着洗手间您不用,非去花园里方便,万一被邻居看见多丢人,再说也不卫生……”
“你小时候还是吃粪长大的呢,姜军,你别有几个臭钱就忘本。”
姜大爷指着儿子骂:“要么送我回岛上,要么就住这儿。”
姜军脸色一变,看老人真动了气,连忙蹲下道歉:“爸您别生气,是我不懂事说错话,这儿离老家八千多里地,您万一有个什么事我都赶不过去。
要不……您想住这儿就住这儿,我依着您行不行?”
老人沉默下来,两手撑着膝盖,低垂头:“起来吧。”
姜军起身。
“要不是你妈把我先扔下,今天也不至于啊……”
老人静静望着窗外,长叹一声,所有力气像被抽走了。
李久路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什么压着似的,不太好受。
她没继续听,踮着脚,悄悄离开。
走廊迎面过来个护工,手里端着托盘,打开某扇门。
屋里的欢声笑语传出来,错身瞬间,李久路余光看到了驰见,他端着碗,长腿交叠靠着桌边,正侧头对两位老人说话。
陈英菊先看见的李久路,招招手:“丫头啊。”
驰见寻声望过来,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往回收。
“……陈奶奶,”久路忽略那道目光,踟蹰片刻走过去:“您叫我有事吗?”
“进来喝粥,小见买了很多,我们两个老太婆喝不完。”
显然,她今天意识清醒。
对床的马奶奶也冲她摆手,一头白发,蓬松地顶在头上。
护工也被盛情邀请,婉言谢绝后,把安眠的药放在马莲床头:“您二位晚上少吃,不容易消化。
马奶奶,您明早要去医院做检查,记着空腹。”
“好好。”
马莲笑眯眯点头。
护工问:“晚上这会儿咳的厉害吗?
还有没有咯血现象?”
“一两次吧。”
护工安慰:“您也别太担心,也许还是支气管的毛病。”
她想了想,弓身把马莲手中的碗筷接下来,哄孩子似得细声慢语:“我看啊,您还是别吃了,这么晚,不好消化。”
马莲舔舔嘴唇,眼睛看着被拿走的瓷碗,意犹未尽。
护工又问:“那明早有家人陪着去医院吗?”
“我自己就行。”
护工点点头,再三嘱咐,才端起托盘出去了。
人走后,陈英菊又摆手:“丫头,进来啊。”
她拍拍驰见大腿:“快去,给你同学盛一碗。”
驰见却没动,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
李久路半侧身子倚着门框,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别麻烦了奶奶,我晚餐吃很饱……”
屋中传来冷笑:“很饱?”
李久路目光微动,看向他。
“喝风喝饱的?”
他这么一说,李久路更不敢进去了。
驰见见她杵着不动,脸色又黑沉几分。
她扶着门框,将话题转向马莲:“您身体不舒服吗?”
“老毛病了,最近喘得厉害。”
久路有一段儿时间没过来,所以很明显发现她的变化,她突然形容枯槁,像生一场大病。
“哦。”
久路点点头,“那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她目光越过驰见,朝陈英菊挥挥手:“陈奶奶,我先走了。”
她走后,驰见紧着眉头看空荡荡的门口,放下手中碗,随意站起。
“外婆,我也先回去了,改天来看您。”
“好好,路上小心。”
驰见抓起桌上的手套,弓身抱了抱陈英菊,大步出去。
他在老宅台阶前追上李久路,手臂一伸,拽住她后领的衣服。
久路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后退,后背撞到他胸口。
他凭借身高优势,把她锁在身前。
“你松开。”
“想往哪儿逃?”
“没有。”
久路扭了下,领口紧紧卡住脖颈:“勒着我了。”
“你别挣。”
他手上力道没见轻,语调低低沉沉,响在她耳边。
耳边一阵热气,李久路缩头避开,还是先服软放弃挣扎。
驰见把她拉到旁边的回廊下,头顶没灯,正门大敞四开,刚好遮住这个阴暗角落。
他放了手,李久路立即向后退,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悦。
“生气了?”
他斜靠着墙壁,把皮手套揣进兜里,咬上一根烟。
久路脖颈仍然有种束缚感:“我怎么惹着你了?”
“没有。”
“那这是干嘛?”
“看你来气行不行?”
他点着烟,微微抬起下巴。
李久路咬了咬唇,闷声:“那我这就走。”
她低头向前,驰见再一次逮住她脖领,给拉了回来。
“你……”她气咻咻的说:“有毛病吧!”
“就有毛病了,怎么着?”
“……”
简直莫名其妙。
久路懒得理,挣脱开,要从旁边走过去。
驰见突然直身,长腿一抬,脚掌蹬住对面的柱子,挡住她去路。
他以往有很多面,细致的、专注的、流痞的、易怒的,这么无赖幼稚她还是头一次见。
久路脚步滞住,低头看着面前那条腿,他可能仍然穿得单薄,腿部围度匀称,不显臃肿。
“有话就快说。”
她知道自己口气不太好。
驰见把嘴角的烟拿下来,瞥眼看她:“你和姓马的到底断没断干净?”
“跟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
他几乎没停顿:“我不乐意。”
她默了片刻。
驰见:“我的意思那天说得很明白,行不行给个准话。”
烟雾在他四周缭绕,他表情固执又骄傲,别开目光,字字句句不近人情,哪儿还有那日站她房间里,说“别有负担”的样子。
李久路抬起头,直视着他。
经历了马小也的事情,她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绕路走,可绕来绕去,终点到不了,反而伤害别人,自己也徒添烦恼。
她开始分辨不清男和女之间的感情了。
由于周克的存在,她最早以为是崇拜,后来又有马小也一直在身旁,所以就以为是陪伴。
可是,她现在又觉得,男女之间的情愫似乎是吸引和想象。
但可以肯定,对她而言,驰见是不同的,因为没人能像他一样,屡次扰乱她的心神。
他对她的影响或许更多,但她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爱情没降临的时候,谁又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呢。
驰见等得心慌,快速而烦躁地吸掉那根烟:“说话。”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但现在给他答复可能冲动胜过理智,总感觉还差那么一点儿。
“说什么?”
再一次陷入沉默。
半晌,驰见气急败坏:“……你永远都在装傻。”
久路紧了下眉,无论心里如何变化,他质问的口吻都令她不太舒服:“关于马小也,我想我还不需要向你交代。”
“解释一句都没必要吗?”
久路双手缩在袖口里,动了动唇。
驰见看她几秒,腿终是放下来。
他绷着唇轻点几下头,忽然扳住她肩膀转身,将她抵在墙角。
他身体逼近,头下压,嘴唇对准她的嘴唇。
几乎是同时,李久路闭紧眼,睫毛不安的颤动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他的气味和温度那样清晰,她只感觉心脏拧在了一起。
然而,吻却没来。
周围异常安静,李久路缓缓睁开眼,他正垂眸看她,嘴角含一抹玩儿味的笑。
李久路出来只穿一件薄料毛衣,他掌心的力量仿佛破胸而入。
想起来要挣扎,驰见却先一步挪开,已经感受到她心跳如鼓。
驰见双手撑着两侧的墙壁,贴近她耳,一字一句:“你比谁都假。”
没给她反驳的机会,驰见转身走了。
铁门狠狠拍上,留下冗长回音。
这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
临近年尾,气温越发低。
月末这天,李久路列假造访。
她一直都有痛经的毛病,这次受了点儿凉,脸色煞白,额头疼出一层细汗来。
下午不得已和老师请了假,提前回家去。
江曼煮一小锅红糖水,逼她喝光,又把两个暖水袋塞入被窝,腰上一个,小腹一个。
拉上窗帘,关了灯,江曼悄悄退出去。
李久路这一觉睡到夜幕降临,起来时,屋里黑漆漆不见半点光明。
她开了灯,活动几下,发觉腹痛缓解很多。
楼下同样黑暗,没有人在,挂钟指针指向七点,透过窗子,老人院那边灯火通明。
李久路披了件外套出门,打算过去转转。
到门口,忽然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台阶上走下来。
他出现的猝不及防,久路心头突然咯噔一下,心脏随之加速跳动起来,紧张之中,感觉小腹又传来阵阵坠痛感。
来不及细想为何会有这种反应,驰见已经看见她,脚步顿住了。
他今天穿一件军绿色夹克式羽绒服、黑色休闲裤,剃了利落的短发,显得脖颈很长,耳朵不知是冻的还是回暖缘故,通红一片。
他单手插着衣服口袋,另一手捏着皮手套,纤长的双腿下,脚尖向外,一侧膝盖微弯。
他立在台阶上,整个人挺拔俊朗。
对视几秒,李久路率先提步,迈上台阶。
驰见也往下走。
她轻一轻嗓,冲他微笑了下:“来看外婆吗?”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目不斜视,与她擦身而过,好像没看见她一样。
驰见出门站定,一阵寒风吹来,额前头发跟着动了动,他拿手轻轻拨两下,背过身点着了烟。
见到李久路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这场景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总之看她被无视的样子,心中既解恨又过瘾,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
驰见陶醉在上一刻的潇洒中,觉得对女人就该这样,不能惯着。
他站那儿悠闲的吸两口烟,渐渐地,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儿——似乎他无论哪种态度,都得不到她的反馈。
此刻,大门后面十分安静,李久路既没喊住他也没追出来。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原本他在意的,可能对她而言始终可有可无。
心中失落有,后悔也有。
驰见把烟拿下来,回身看那扇黑漆漆的大门,他撑着门板,以扭曲的姿势,横着脑袋顺门缝往里看。
老宅廊灯带着柔和的温度,院中空旷寂静,一片祥和,哪儿还有李久路的踪影。
他磨着牙齿,烦躁地挥了挥后脑的头发。
电话这时候响起,惊得他跳起来。
翻出来看,接通后,坏情绪转嫁过去:“操,干他妈什么?”
胖子脑袋猛地躲开,确认了下号码,捏着嗓子道:“是我见哥哥吗?”
驰见一冷,这声音他受不了。
“不是。
挂了。”
“别、别啊,见哥,是我是我!”
胖子声音正常了,赶紧道:“喻哥问你看完咱外婆没有,我们准备动身去‘黑龙’,让你直接过去呢。”
驰见想起还有这回事儿,冲那边说:“就去。”
他收线,眼睛盯着铁门,不死心的又趴过去看了会儿,这才跨上摩托离开。
到‘黑龙’另外几人已经等他了,这种聚会每月一次,风雨无阻。
还是同一个包间,这次除了洪喻和戈悦,万鹏也带了个女孩子过去,两人不知是怎么认识的,暧暧昧昧,眉目传情。
驰见扫了眼他们,低头点菜。
他右手坐着胖子,另一侧是洪喻和戈悦,两人整天在‘文人天下’腻味还不够,出来吃饭也跟连体婴似的。
唯独他和胖子形单影只,而胖子只认吃,就自己略显凄凉。
驰见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向旁边瞥了眼,打掉洪喻腰间那只手。
女生肉皮嫩,戈悦疼得缩回去,细声尖叫:“你讨不讨厌!”
“情场失意,你们少刺激我。”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情地看了看他,身体分开来。
戈悦挑眉:“还不是你愿意?
给你介绍嫌这嫌那的,总有借口。”
“我谢谢你。”
戈悦“嘁”一声,歪着脑袋看他:“要不把梁倩倩叫过来?
她老跟我打听你呢。”
驰见眼神警告,把洪喻肩膀架住:“离远点儿,我俩说话。”
戈悦嫌弃地白他一眼,扭过身,到对面找那女生聊天去了。
没多会儿,菜陆续上桌。
驰见罕见地主动开酒,帮洪喻斟满,又给自己倒一杯。
洪喻烟夹在指上,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他平时很少沾酒,别人劝猛了也是浅尝辄止。
今天的阵仗有点大,洪喻问:“外婆身体还好吗?”
“好。”
“最近没犯糊涂?”
“没。”
他意识神游。
洪喻夹了口菜,筷子点点桌面:“你少喝,撒酒疯可没人伺候。”
见他还是那副怏怏不快的神态,又道:“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人家没理你?”
两人种种过往,洪喻最近才略知一二。
驰见瞪眼:“我没搭理她。”
“呦!牛逼!”
洪喻竖起大拇指:“然后呢?”
驰见胸口一堵,气势立马减去一半,闷声:“没有然后。”
洪喻放声大笑。
笑声引来其他几人目光,胖子满嘴是油,吮了吮手指:“什么事这么好笑,说出来大家一起乐乐呗。”
洪喻腰直不起来,连连摆手:“没事儿,吃你的。”
“你够了啊。”
驰见目光转冷,端起酒杯自己喝了口。
过半刻,洪喻勉强忍住,捏着杯子碰了碰他杯口,“来,跟哥具体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
“那小姑娘到底几个意思,一直吊着你?”
“不知道。”
洪喻翘起腿,一副过来人的派头给他分析:“既然对方早就知道你对她有意思,她没明确表态,不是害羞,就是对你没感觉。”
“没感觉?”
他盯着手中杯子,洋洋得意的哼了声:“那天以为我真亲她呢,眼都闭了,心跳快的像打鼓。”
“那是吓的吧。”
驰见手一抖,溅出几滴酒。
洪喻又笑起来。
说笑归说笑,几瓶啤酒见底,洪喻问:“她和那男的分多久了?”
“快一个月。”
“才一个月女孩总要矜持些,或许忘不了人家呢。”
“她和他没什么感情,小小年纪懂个屁。”
“你就懂?”
洪喻含着根鸡骨头看他:“她跟你这么说了?”
驰见顿一下:“我观察的。”
洪喻哼哼笑两声,抬下巴:“行了,少喝。”
驰见今晚情绪低落,啤掺白喝了不少,臭脾气上来,旁人怎么也劝不住。
从“黑龙”出来,他神态自如,字句清晰,酒精不太上脸,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可了解他的都知道,驰见喝多了爱折腾,胖子和万鹏有幸领教过一次,所以借机开溜。
洪喻一边骂他们,一边头疼的看驰见。
驰见靠着墙壁,默默吸烟,半侧脸庞隐在黑暗里,眼望着远处,目光极为深沉。
洪喻把戈悦推过去:“去,拽他回家。”
戈悦拉一下没拉动,过几秒,驰见自己直身:“你俩先回去,我散散心。”
“大半夜上哪儿散心去?”
“我没喝多。”
驰见步伐很稳,这次倒是比以往正常不少:“离家不远,我走着回去。”
“那就一起走。”
身后戈悦晃了晃他胳膊,她爱臭美穿得少,这会儿被风一打,身体抖得像筛子。
洪喻拦了辆车,把她塞进去,报完地址俯身亲了亲她:“乖,先回去。”
“讨厌。”
她不满地瞪他一眼。
“回家等我。”
洪喻安慰小狗似的揉揉她头发,关上车门,快步追上驰见。
夜很深,这条路上只剩两个抱着膀子走的年轻男人。
驰见和洪喻边走边吸烟,醉意被劲风吹散不少。
小泉镇的西面有条浅窄的污水河,上游临着镇上唯一工厂,每到冬天,污水凝结成冰,河岸堆满烂掉的树叶和枯枝。
驰见趴栏杆上吐了一通,更加清醒。
这日月圆,惨淡的白光洒满整个湖面,显得更加凄寂荒凉。
驰见忽然问:“你初恋时候多大?”
“十四吧。”
洪喻想了想,手肘也撑着栏杆:“多远的事儿了,记不太清了。”
“是跟戈悦?”
“不是,当初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洪喻拍了拍脑门,实在想不起来:“我说你问这干什么?”
“下个月我满二十,还没恋过,你说正不正常?”
“不正常。”
“啵儿都没打过。”
洪喻忍不住笑起来,搭着他肩膀,“二十年啊兄弟,你应该先去检查……”
“没他妈开玩笑。”
驰见气急败坏地挥开他,顿了会儿:“以前没着急,后来认识她,就都想用她身上。”
“这么正经?”
洪喻清清嗓子:“那不是目标明确吗,勇往直前别退缩啊。”
驰见没说话,眼睛直勾勾望着湖面,月光下,他侧面轮廓比任何时候都要俊美。
许是被寒风侵袭,他嗓音抖而沙哑。
“洪喻,其实那天,我心跳比她快多了。”
这晚洪喻陪着他吹了半宿冷风,脚冻僵掉,浑身热乎气早被吹散,好说歹说才把他弄回去。
第二天洪喻感冒了,驰见却没事儿人一样,洗漱一番,神清气爽地坐在楼下啃油条。
洪喻气不顺,把他祖宗牵出来痛骂一顿,撒手不管,上楼补觉。
上午十点的时候,有顾客来文身。
驰见看过去,觉得这人眼熟。
对方好像也有这感觉,蹙了蹙眉头:“你不是……驰什么了?”
“吴警官,吴波?”
吴波一挑眉:“好记性。”
他也想起来:“驰见对吧,上次在老人院,应该是我给你录的口供。”
驰见笑笑:“对。”
吴波看上去没比驰见大几岁,一身休闲装束,方脸,头发短硬,看上去很精神,很干练。
他想起那晚他的表现,哪壶不开提哪壶:“后来失眠了没有?
看你当时脸色有点白,吓得不轻吧?”
驰见挑挑眉,淡笑回道:“怎么,吴警官是来查案的?”
“不不,刚才开玩笑。”
吴波笑着摇头,他这人并不死板,看上去很好相处:“我来文身的。”
驰见说:“公职人员好像不能随便文身吧?”
“你说那是考警察体检时候不能有,现在怕什么。”
他无所谓地转过头,看着墙上图案:“就算上头管,谁没事儿还扒你衣服,偷着去举报?”
“那可没准儿。”
吴波回身,笑着点点他。
驰见也勾了勾唇角。
“这是你的店?”
驰见:“给人打工的。”
吴波点头:“我想来个满背,有没有好的推荐?”
“呦,文满背我得叫我师傅去。”
“好坏就你吧。”
玩笑归玩笑,最后驰见到底是上楼把洪喻喊下来。
和他敲定图案,吴波跟着洪喻进入文身室,驰见左右没事儿做,给洪喻打下手。
吴波真性情,话多,如果他不说,别人还真猜不出他职业是警察。
总之几人还算聊得来。
他选择图案比较复杂,前前后后来了“文人天下”两三次,又介绍朋友光顾,一来二去混熟了,竟然和洪喻驰见私下喝了顿酒。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大年二十七。
另一边久路学校终于放假,疲惫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
这天老人院来一辆救护车,久路听见动静,起身从窗口往外看,医生抬着担架下来,疾步进入老宅。
她放下杂志,迅速下楼去。
车旁和门前围了一些人,不多时,一位白发老人躺在担架上被推出来,她紧闭着双眼,面如死灰。
“马奶奶!”
李久路难以置信,喃喃道。
护工搀扶陈英菊一步步跟过来,陈英菊手里攥着纸巾,不断拭泪。
安顿好马莲,救护车呼啸而去,院中的工作人员和老人都望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暗声叹息。
旁边护工也偷着抹眼泪,她叫顾晓珊,年纪不大,在老人院工作三年有余,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马莲和陈英菊的起居,也正是安慰马莲别为病情担忧的那个护工。
“晓珊姐,马奶奶怎么了?”
久路走过去。
顾晓珊道出原委:“前一段儿她老人家不是总咯血吗,后来去医院检查,被诊断是肺癌。”
她吸吸鼻子:“病来如山倒,她本来还挺开朗的,得知剩下日子不多以后,整个人都垮了。”
久路抿紧唇。
陈英菊自责道:“都怪我啊,她躺床上睡一整天,我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儿,马莲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良心怎么过意得去啊。”
两位老人住在同一间房,相互陪伴的时间比家属还要多,马莲昏迷不醒,陈英菊比谁都难过。
李久路嗓子堵得难受,什么都没说,帮顾晓珊把她搀进房间去。
夕阳从窗口斜斜洒在大理石地面上,寂寥中一片昏黄之色。
大红色的彩纸摊了满桌子,剪一半的窗花随意扔在那儿。
顾晓珊倒来一杯温开水,哄着她喝了两口。
李久路没有立即离开,想半天安慰人的话:“您保重身体,马奶奶说不准没事儿,明天就回来了呢。”
“是啊。”
顾晓珊接着道:“您也得为您外孙着想,万一真病了,他该多着急啊,是不是?”
还是这句话管用,“对啊,我小见……”陈英菊低语,半晌,打起精神,用力抹了把眼睛。
听到他的名字,李久路出神片刻,眼睛望着桌上的红纸:“那是您剪的?”
陈英菊点头。
“您真厉害。”
久路讨好的说:“是为春节准备的?”
她叹气:“是啊。”
“那您能教教我吗?”
“你?”
她看她一眼,注意力被转移过来:“可不好学。”
“我尽力。”
李久路抿唇笑笑。
她拿一张红纸反复对折几次,握着剪子有样学样,本来也是哄她开心,所以她的心思并未放在剪纸上。
“咔嚓”一下,红纸拦腰剪短。
陈英菊抬眼,脸上终于浮现笑意:“笨丫头。”
久路吐了吐舌。
陈英菊:“慢慢来。”
太阳很快落到山后头,一线晚霞把天空染成绚丽的橘色。
久路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垂着眼,状似无意的问:“陈奶奶,驰见最近来看过您吗?”
“来,每天晚上都来,我小见很懂事的。”
陈英菊瞧一眼她手中的红纸:“丫头,这边多了……你没碰见过他吗?”
她说:“没。”
李久路手上失了准,红纸再次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