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你的名字
又过一周,高三三班有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说是由一场赌局引发,高三风云人物莫可焱,输给了年级里十分活跃的马小也,当真在身上刻了对方名字,而且是永久性的。
有些人没亲眼看到,根本不相信,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些印记一旦刻上,就要跟随一辈子;有的人羡慕她那份勇气,说她打球那天故意输掉,借身体刻字之名,其实是为追求马小也;还有人说,两人仅仅是好朋友,莫可焱个性强硬,说一不二,她在身体刻字,只为兑现承诺。
总之,众说纷纭,一时间涌现好几个版本。
马小也最先知道这件事,那天是傍晚,周末的校园相对寂寥。
他约来梁旭打了会儿篮球,两人正坐场边休息。
莫可焱从远处走来,讲出这件事的时候,梁旭差点惊掉下巴,抢着要看她把名字纹在了哪儿。
“胳膊。”
莫可焱说。
“快给我看看。”
“你滚蛋。”
她笑着骂:“大冷天的怎么看?”
“就看一眼,咱见识见识。”
“刚文的,裹着纱布呢。”
马小也站旁边始终一言未发,面色有些严峻。
几句话先把梁旭支走,两人找个背风的地方坐着,莫可焱半褪外套,撕下肩膀的纱布给他看。
“马小也”三个字,龙飞凤舞,周边是一些繁复花纹。
刚刚刻完,皮肤红肿未退。
印象中那天似乎没说几句话,但马小也第一次吻了她,有些冲动,有些亢奋。
她和李久路不同,久路像水,平淡无奇默默流淌,自身像藏着一股强大力量,能载舟,当然亦能覆舟。
她从他的指缝溜走,抓不住,好像也从未属于过他,她身体里总透着一股阴郁,缺乏这个年纪该有的阳光跟开朗。
但可焱却完全相反,她像一把烈火,大胆地、炽热地燃烧自己的青春,连亲吻都能释放一种能量。
这使他心中刚刚破土的幼芽迅速生长,十七八岁的年纪,向往跟探索,经不起半点诱惑。
马小也骑车回家时,头脑才冷静下来,突然想到李久路,心中充满愧疚感。
车子一拐,便骑到老人院门口。
已深秋,天色黑的愈发早,墙边停了辆摩托,有个男人从上面下来,借着前镜弓身整了整鬓角。
他穿黑夹克和牛仔裤,边敲门边点一支烟,半靠墙边,长腿交叠。
马小也往后缩了缩,认出他是雨夜接走李久路那人。
他离得远,隐约听见他应声,那人随后迅速掐掉烟,又去照摩托前镜,舔了舔手指尖,在头发上抹两把。
不多时,那扇小门从里面推开,李久路探出头来。
久路心中有种预感会是他,所以开门时并未惊讶。
一股烟味儿冲鼻,久路拽着门把,身体挡住缝隙,很官方的口气说:“老人院关门了,探望要等明天。”
驰见挑眉:“装不认识?”
久路停顿半刻:“我们的确不怎么熟。”
“那天你要我保守秘密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他指下雨那晚,目睹两个人当街亲吻。
“你想拿这个威胁我多久?”
驰见半真半假:“到你结束早恋。”
“……”
李久路瞪着他,半天没挪眼。
驰见领教过她微愠的眼神,让他难以直视又不舍离开,这种心情太矛盾,想不透这双眼怎会那样清澈,同时又像藏着无限内容。
他莫名想起那天水中自由摆动的黑色身躯,温顺、沉默,同时又充满神秘感,那种感觉像极了海洋深处并不时见的庞大生物。
驰见被自己的想法搞得鲜花怒放,不禁拳头抵住嘴唇,暗笑两声。
久路更不爽,唇线抿笔直:“我关门了。”
她闷声说。
“别,别。”
驰见心里有根羽毛扫来扫去,绷住表情,“不闹了,我来看外婆。”
李久路挡着没有动。
他舔舔嘴角:“别拿你那小眼神儿看我,容易坏事儿。”
驰见手掌罩住她眼睛向后轻轻一推,握住她手腕,将她手指和门把分离。
李久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掉了个个,他手拿开时,人已经进入院子里。
突如其来的碰触,让久路很是难为情,更别扭的是,他刚才说话那种语气,有些低沉,有些无奈,还有些……蛊惑人心。
“外婆呢?”
他却没事儿人一样。
李久路调整自己:“在看电视。”
她扭了下手腕儿,挣脱他钳制的另一只手,看了看他,从口袋掏出一小片口香糖递过去:“你烟味儿太大。
对了,”她淡淡的说:“其实我已经十八了,不存在你说的早恋。”
“哦?”
驰见挑着眉毛接过口香糖,笑得人畜无害。
“我上学晚。”
“哦。”
驰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抬眼,李久路没等她,早就进去了。
有些老人习惯晚睡,聚集到活动中心,正看电视。
宽敞的大厅,中间摆一张通长木桌,一侧是窗,相对的另一侧墙上挂着电视机。
老人们围绕长桌而坐,目光齐刷刷望着同一个方向。
驰见一眼瞧见坐在最后面的外婆,快步走过去:“呦,我瞧瞧,这是谁家老太太?”
外婆昂头辨认了一会儿,笑起来:“小见来了啊!”
她偶尔不糊涂时,也会认出他。
“是我啊,外婆。”
驰见蹲下,轻声说。
李久路站在不远处,第一次听他用这么温柔的口气说话,不带一点流痞和轻浮。
她搬来凳子,放在他身后。
护工还在后面的桌上切水果,久路本来在帮忙,被敲门声打断,水果只装了一半。
她把装好的水果端到长桌,分给每一位老人。
分完一圈儿,她走到驰见旁边:“奶奶,吃蜜瓜。”
多出一人,久路自然而然又拿出两条,放在外婆面前的碟子里。
驰见抬眼,冲她笑起来。
李久路视线便被吸引过去。
他淡笑的时候,嘴角半寸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窝儿,而且只有左侧有。
久路忽然手痒,想拿指尖戳得更深些。
意识到有这念头时,她背过手去,偷偷蜷缩手指并握紧。
驰见:“给我的?”
“你不想吃?”
他眼睛定在她脸上,咬着瓜:“甜么?”
久路目光淡淡:“你尝不出来?”
她说完转头要走,被外婆喊住。
住进来这段日子,也偶尔有交集,李久路在这群老人面前,反而心无芥蒂,笑容也会真诚许多。
外婆时糊涂时清醒,却也认得了她。
她隔着驰见拉她手:“丫头,坐下一块儿吃。”
身后孙奶奶也说:“好几天没见你,学习很忙吗?”
久路说:“是啊,马上月考了,今天在房间做一天习题,我妈让我放松一下,来这儿陪陪你们。”
“好孩子。”
孙奶奶道:“快坐,我们看电视。”
久路笑笑,刚想拒绝。
驰见长腿一伸,从后面勾过来一把椅子,顶到她膝窝的位置。
又往前轻轻一撞,久路膝盖弯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为保持身体平衡,她扶了下他肩膀,两人紧挨着,被夹在孙奶奶和陈英菊中间。
坐下就不好意思马上起来。
她往旁边挪了挪。
“真做一天题?”
驰见微弓着身,凑到她耳边。
“是啊。”
“谎话精。”
李久路没理他。
几秒后,唇上一凉,她本能抿唇舔了下,一缕甜丝丝的味道。
驰见见她不动,又递了递:“吃瓜。”
李久路后撤着脑袋接过去,半天才咬了口。
侧面的视线一直在,她渐渐抵不住,转头:“干嘛?”
“甜吗?”
“……”久路看着他嘴角,闷闷道:“嗯。”
她很不习惯这种视线不受自己控制,轻易被别人吸引的感觉,所以后来驰见再说什么,她都没看他,也爱答不理。
电视正放一挡娱乐节目,里面主持人和嘉宾欢声笑语,把气氛搞得很热闹。
这里的老人和外面生活的老人有些不同,即使在看很欢乐的节目,也目光呆滞,笑意不达眼底,闹腾的声音和他们的安静状态形成强烈对比。
久路习以为常。
驰见却是第一次感受,难免觉得气氛压抑。
他忽然有些庆幸外婆得了这种病,最起码糊涂的时候,什么都放下了。
没等节目结束,久路就找借口回了房。
偷着翻了会儿杂志,洗完澡,很早就睡下了。
转天礼拜一,到班级时听见梁旭瞎嚷嚷。
只要他知道的,就不是秘密,李久路很快听说莫可焱在身上刻字的事儿。
一整天,马小也异常沉闷,没跟同学踢球去,不断做着习题,很少和莫可焱说话,更不敢看李久路。
下晚自习以后,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
天黑透,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树枝枯败,行人稀少,月光也显得又白又惨淡。
马小也终于开口:“本以为闹着玩儿的,谁想到她来真的。”
“你被吓到了吗?”
久路问:“还是有点感动呢?”
马小也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出一句话。
久路看着地面,然后轻轻笑了下:“如果因为这个感动,我也可以的。”
“什么?”
马小也扶着车把停住。
久路回头看他,摇了摇头:“我是说,别人对你的态度我无法干涉,关键是你的态度,你懂吗?”
马小也心虚的很,手心里全是汗,直视她那双眼睛的时候,下意识点了下头。
久路说:“从初三到现在,我记得你说过,希望我们能陪伴彼此,更长久一些。”
两人站在冷风瑟瑟的胡同口,对视几秒,马小也跨上自行车:“上来吧,送你回家。”
一路无话。
马小也把她送到老人院门口,车把转了个方向,脚掌稳稳踩在地面上。
李久路说:“那……明天见。”
“等等。”
一股冲动涌上来,马小也打算把事情说清楚。
这时候,老人院的大门从里面拉开,周克一身休闲装束,插兜走出来。
门外的两人本能退开一步,彼此之间保持得体距离。
周克明显愣了下,随后笑着:“你们放学了?”
久路点头,也客气的说:“周叔叔,这么晚还出去。”
周克没说干什么,含糊道:“去办点事儿。”
马小也看一眼李久路,又去看周克:“叔叔好。”
周克点点头,冲久路:“快进去吧,时间不早了。
也让你同学早点回家。”
交代几句,周克离开。
他坐进路边轿车里,一路向西,去了与邻镇交界处的松鹤墓园。
车子消失,马小也收回视线,见久路望着周克离开的方向愣了神儿。
他胸口稍微有些憋闷,两车轮无意识前后滑动着,低头不说话。
过了会儿,久路终于开口:“你刚才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事儿,就告诉你早点睡。”
晚一些时候,久路洗完澡出来。
回想这些天马小也的变化,心中有了算计。
擦头发的动作缓下来,坐床边安静一会儿,久路打定主意,从抽屉里翻出记录同学电话的小本子。
电话接通那刻,梁旭很兴奋:“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李久路,你可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
久路直接问:“上次你说……你有朋友会刺青,等考完试能带我去一趟吗?”
梁旭满口答应,问东问西。
久路随便敷衍了两句,求人办事,也不好说完直接撂电话。
通话结束时,已经十分钟以后。
头发半干,久路拿来吹风机,嗡嗡电流声中,隐约听见几声脆响。
她关掉开关,又仔细听,的确有石子儿轻轻打在窗户上,似乎还有人低声呼唤她名字。
李久路几乎瞬间听出是谁。
清掉窗台的东西,她推开窗,昏暗的视线下,果然看到驰见站在那里。
李久路下意识看一眼挂钟,时间不早。
下面叫:“李久路”。
声音刻意压低很多。
久路探出头:“有事吗?”
“你下来。”
“我要睡觉了。”
“就说几句话。”
驰见转动几下脖子,“两三分钟的事儿。”
李久路想了几秒,关窗,往身上套了一件厚大衣。
楼下全黑,主卧的房门关着,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没开灯,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驰见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抱着手臂,斜靠着。
李久路本来就心虚,裹紧大衣,弓腰,悄声跑过去。
驰见:“做贼呢?”
这次是比平常略大的语调,句尾一贯上扬。
她愣了下,本能回头往后看,怕他这一嗓子惊动江曼和周克。
驰见看着她,闲闲的笑:“怕什么?
你妈还在三楼办公,周校长出去没回来呢。”
李久路抬眼,果然见老宅三楼的灯还亮着。
她腰板挺直了:“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驰见轻哼了声,站直身,走过来。
“你还不回去?
快十点了。”
久路说。
自打江曼和那些护工以为他是她同学,这仿佛成为特权,亮出那张脸,比有通行证都管用,进出老人院的时间也比别人自由些。
知道他们要上晚自习,一般不太晚,都会让他进来。
但今天离开时间的确太晚了。
驰见走到她对面,高高的个子,遮住远处那盏照明灯。
“刚哄外婆睡着。”
李久路又走神,脑中不由想象,他这种油腔滑调的男生,哄着一位老太太睡觉时是什么样子。
驰见:“想什么呢?”
“……你外婆又糊涂了?”
“嗯。”
驰见冲天上嘘一口气,香烟含在嘴角,能看出来,他心情不是很好。
久路脚尖蹭了蹭地面,听他问:“跟我待一会儿?”
她其实不太想。
两人站在老宅和居住的房子中间,待会儿江曼下来刚好能看见,虽是“同学”,但男女有别,她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听江曼讲那些大道理。
还在犹豫,驰见已经先一步往后院走。
这所宅子其实很大,占地面积足有两千平方米,主宅占去一半,前院宽敞,宅子后面还有个内院,四周是一些废弃的杂物房,也是人字形脊顶,只是高低不同,显得错落有致。
空置很久不用,此时一盏照明灯都没有,窗口黑魆魆,看久了会觉得有些阴森恐怖。
李久路一直都觉得,这所老房子更适合做西方吸血鬼的城堡,尤其在晚上。
她收回视线,适时阻止自己的想象,鬼使神差跟上他脚步。
后院当中设置一些运动器材,久路手肘撑着单杠,抬头望了望天,今天无月,乌云遮住所有的星。
不多时,“嚓”一声轻响,眼角一道火光,她侧头看过去,是驰见点着了香烟。
他久久不出声,久路只好先开口。
“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把你外婆送来老人院呢?”
他懒懒的靠在另一边,看她一眼:“这是我能力之内,现在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为什么不带她回家?”
“我借住别人那儿,不方便。”
久路说:“可以去外面租房子住。”
驰见低头吸了口烟:“外婆这种病,需要时刻有人照顾,我白天工作,晚上回去更没点儿,这么办显然行不通。”
久路抿一下嘴,认同的点了点头。
“我也不懂,你好像总想往外撵生意?”
驰见歪着头:“跟钱有仇?”
久路说:“我只是觉得这里缺少家庭温暖。”
驰见冷笑一声,语调带着微微嘲讽跟愤懑:“有家又怎样?”
李久路觉得,她今晚适合做个聆听者,于是并没吭声。
忽然间,起了夜风,带着残叶张牙舞爪在天空中飞舞。
驰见把最后几口烟抽完:“我家在榆村,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出了意外,所以对他们没印象。
我是我外婆带大的,一直到十四岁。”
他顿了下,“后来我离家,外婆跟着舅舅舅妈过,刚开始她身体好还能干农活,前年从地里回来找不到家,去医院一查才知道得了老年痴呆。
人不中用,多张嘴吃饭不说,还需要别人照顾。
这次回去,村里邻居反映,舅妈经常朝她大声喊叫,有一次还动了手。”
久路:“然后呢?”
“上个月来消息,说外婆走丢了,我赶回去,她已经走三天。”
“你舅舅舅妈没找吗?”
驰见摇了摇头;“不知道。
后来还是集上的菜农给送回来,她瘦得没有人形,衣服破破烂烂,鞋都磨漏了。”
“所以你把外婆带来小泉镇?”
驰见点头:“她今天又犯病,嘴里一直念叨逢山,就是我舅。
有时见着我也喊逢山。”
他说:“所以挺气的。”
久路裹紧身上的大衣,轻轻叹了声:“‘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他们会受到惩罚的。”
驰见看她一眼,蓦地笑了:“到底有文化,安慰人都这么好听。”
“……”
不知为何,李久路过于沉重的心情竟随着他的笑轻松下来,这种莫名的感染力让她很诧异。
冷风穿过几栋老宅,带来一阵诡异似哭嚎的声音。
忽然间谁都不说话了。
对视一眼。
驰见;“听见了吗?”
李久路抿着唇点头。
“砰砰砰砰……砰砰砰……”
风声中掺杂着若有似无的击打声,像两种硬物相撞,又像敲打的声音,节奏很慢,每一声频率和力道都相同。
驰见直起身来,望着对面那排杂物房,声音似乎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
后院很黑,也没有月光照明,那排旧房死寂的矗立着,此刻就他们两人,气氛立即变得阴重。
驰见往她身旁挪两步:“去看看?”
李久路咽了口唾沫。
他抬腿冲那边走过去。
久路犹豫两秒,但是好奇心作祟,最终跟上他。
期间风一直吹,发出变调的嘶吼声,越往前走,久路心中退堂鼓敲得越厉害,再大胆也毕竟是个女生。
“要不我先回去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悄声说。
说完转身,还没迈步,就被驰见抓住手腕:“你可不像胆小的人。”
李久路有些无语,不明白自己哪种表现,给了他这样的印象。
被他拉着走了几米,来到那排房子前,离得越近,那股老旧木板的腐朽味越明显。
不知不觉,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音,刚才的动静像幻听。
面前是刷着红漆的木板门,插销上布满铁锈,驰见摸了摸锁头,同样锈迹斑斑,应该许久未开启过。
连续看了两间,基本情况相同,前面还剩一间,但两人没再向前。
驰见目光上移,木门、窗户、房檐……旗帜、绳索。
“应该是……”驰见倏忽转身,往前一跨,便与李久路撞到了一起。
他下意识扶住她双肩,没想到她会跟的这样近。
李久路也明显一惊,睁大眼睛,昂头看他。
驰见低语:“害怕了?”
三个字,是飘过来的,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柔语调。
李久路心脏没来由收缩了下,她将这感觉理解为是一种不可控的生理变化,不参杂任何感性因素。
她往后退后一步,拉开两人距离:“镇上人都说这儿闹鬼,你信吗?”
驰见看了她几秒,低声:“信。”
久路一抖。
他没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在这种时刻,建立自己无畏无惧的男子汉形象,而是说:“这老宅怎么说也有一百多年历史,住过洋鬼子、军阀,到你们家已经不知道多少代。
那年代不太平,没多少能寿终正寝,所以有几个冤魂亡灵也并不奇怪。”
李久路听得脊背发凉,感觉后脖颈嗖嗖冒凉气,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把刚刚拉开的距离又缩回去。
一抬头,见他背着手,嘴角上挑,眼中笑意满满。
李久路有些气恼,又立即往后退了步。
驰见又笑,轻了轻嗓子:“不过这次没事儿,可能是绳索打在栏杆的声音。”
他指指头顶:“就那面旗。”
李久路顺着看了眼,没吭声。
“那……还回去待会儿么?”
他朝院子当中抬了抬下巴。
她说:“我明早要上课,你也早点儿回去吧。”
驰见仍意犹未尽,垂着眼,两手收入裤兜里:“那行吧。”
“先送你回去。”
李久路没异议。
两人转身往回走,中间隔着一臂距离。
劲风吹开一点儿乌云,天空黑沉,露出三两颗星。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旗帜飞扬,绳索紧紧缠绕在栏杆上,哪发出半点儿声音。
树叶簌簌响,伴随另一种响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晚过后,很久没遇见他。
紧接着迎来月考。
月考过后第三天,数学老师最后一个发成绩。
叫到名字的去前面领试卷,按分数排顺序,先去的是高分,老师难免夸赞鼓励两句。
全班六十四人,剩下成绩低的没必要去前面领,交给一位同学代为分发。
李久路拿到试卷,正中间醒目的两个数字,三十八分。
老师在讲台上系统总结、分析难点。
下课铃声已经响过十分钟,他才停下喝口水,宣布放学。
久路把试卷折起来,放入书包里,她没上晚自习,也没和马小也打招呼,从后门偷偷溜出班级。
没多会儿,梁旭追过来:“走那么快干什么,倒是等会儿我啊。”
久路问:“地方难找吗?”
“还行,就在百花路最里面,有点儿隐蔽。”
两人步行过去,穿过前面小吃街的拥挤,渐渐安静下来。
地方的确挺隐蔽,从一条不知名的胡同穿进去,又拐了两道弯儿。
这一路梁旭叨咕个没完,非要知道她找刺青店做什么。
久路说朋友让她帮忙打听的,再问什么,就不答。
梁旭一看探不到口风,又找话题说别的:“今天莫可焱没来上课,你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吗?”
“不知道。”
“她虽然人挺混,但是学习好,还没逃过课呢。”
久路对这人完全不感兴趣,更没好感,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又走几分钟,终于看到一家刺青店。
这家店很不起眼,黑底白字牌匾,刻着“文人天下”四个大字;窗户不大,墙面也彩绘一些图案,骷髅鬼脸,凶神恶煞。
店里灯火通明,放着劲爆的音乐,不时能看到有人从窗边一晃而过。
梁旭:“走啊,里面都是我朋友,不用客气。”
“今天不了,改天带我朋友来。”
李久路当然不会傻到同他一起去,作为回报,问他:“你吃饭了吗?
我请你。”
第二天,李久路同样没上晚自习,背着书包独自过来。
今天不同昨天,文身店里的灯开着,却没放音乐,好像也没人。
这种地方久路很少接触,又抬眼瞧了瞧,才跨上台阶。
“有人吗?”
她小心翼翼的问。
外面的房间一目了然,几把椅子,一个八仙桌,对面是整面墙的文身图案。
尽头的洗手池上有镜子,右侧是楼梯,左侧一扇门,门虚掩,挂着青色麻布短帘,里面有灯光透出来。
李久路走过去,又问:“有人吗?”
不多时,里面懒懒应:“嗯。”
犹豫一阵,她走过去,轻轻推开那扇门。
里面这间比外面小很多,灯光刺眼的白,摆满从未见过的刺青器材。
正中一把软椅,上面坐个女人,翘着腿,细卷长发随意挽脑后,她开衫前襟遮住重要部位,其他地方全部裸露着。
李久路迅速移开视线,女人对面的凳子上还坐个男人,手握类似一种笔的工具。
久路觉得他背影有些眼熟,来不及琢磨,那人头也没回:“去外面等。”
他带着手套和口罩,所以声音有些闷。
李久路抿了抿唇,撂下帘子:“哦。”
久路褪下肩头书包,放椅子上,在旁边规规矩矩坐下。
刚开始很安静,她抬着眼,把对面的刺青图案从头到尾看过来。
过了会儿,里屋电流嗡嗡作响。
可能为了转移注意力,又隐约传出交谈声,女人大概问一些问题,男声基本“嗯”、“啊”应答。
后来久路坐的腿麻,站起来活动了下,又过十来分钟,几个男人才说笑着从外面走进来。
先进来是个胖子,后面紧跟的男生年纪也不大,人瘦,头发略长,手里拎着几个餐盒。
最后进来一男一女,样貌都不错,无论穿着还是举止,都成熟许多。
久路立即站起来,看着他们。
几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
胖子问:“你找谁?”
“……”久路愣了下:“这家不是刺青店吗?”
“你来刺青的?”
那胖子略微夸张的大声问,忍不住又上下看她一遍。
李久路从学校直接来的,大衣下面还穿着校服,头发松散,发辫稍稍向左歪过来,脖颈很长,也很细,一张明净的脸上,稚气未脱。
一看就是个乖孩子,不像出入这种场所的人。
久路轻轻点了下头。
万鹏照胖子后脑勺狠拍一巴掌,把餐盒放桌上,朝里面喊:“见哥,饭给你捎回来了,完活儿吃。”
里面没应声。
李久路觉得这称呼有点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万鹏紧跟着拿了几本册子,招呼她:“请坐。”
久路在桌边坐下。
他问:“想刻在什么地方?”
久路说:“没想好,有好的建议吗?”
“一般女孩子都选择在虎口、手腕、上臂、脚踝、胸部或是腰部。”
他比胖子专业很多,也更认真。
李久路点点头,没做表示。
“喜欢什么图案呢?”
万鹏翻开一本册子,调转方向,往久路身前推了推:“是具象的,还是抽象的?”
久路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其实就刻一个名字。”
“那就简单多了,我拿张纸,你把要刻的名字写下来。”
她一笔一划写完马也的名字,然后交给万鹏。
又等几分钟,里屋终于有了动静,那女人穿戴整齐先出来,天气很冷,她却热出一脑门汗。
万鹏说:“走吧,跟我进去。”
李久路本来是不紧张的,但听那女人叫过以后,心里也没了底,不禁搓了搓手,随万鹏往里走。
在门口与人碰上,是先前的师傅。
久路让步,却见他挑着帘子,一动不动倚在门框上。
“李久路?”
久路抬头,驰见摘下口罩。
“是你!”
驰见慢悠悠拽着手套,眼中闪过惊喜:“来找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没等答,万鹏先说:“你们认识?
那好办了,她想刻个名字。”
万鹏把纸递过去。
驰见没接,就着他手看了眼,嘴角的笑渐渐收回去,抬眼看她。
他模糊地记得,江主任好像提过,和她初中一个班级,天天送她回家,因为走得近,被高中班主任叫去谈话的男生,好像就这名字。
如果没猜错,很久前在餐馆门口亲她的人也是他。
万鹏:“见哥?”
驰见动了下,抽出那张纸,问她:“在身上刻字终身去不掉,你知不知道?”
“知道。”
她说。
“那刻字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我……”
不等她把话讲完,驰见一转头,从旁边走过去。
李久路:“哎——”
这张臭脸摆得太明显,以往的了解,她觉得他虽然不算温和,最起码挺好相处的,但这回第一次见识到,他翻脸其实比翻书还要快。
万鹏赶紧解围:“麻烦你先去里面稍微坐一会儿,马上就来。”
他追上驰见:“见哥,咱就算认识,也不能转头就走不是。”
“用你教?”
“不敢,不敢。”
万鹏笑嘻嘻的说:“我的意思是,把人小姑娘自己晾那儿不太好吧。”
“你们吃完了?”
驰见停下来,抽出一根烟咬着。
万鹏没明白,还傻不拉几的答:“啊,吃完了。”
“老子他妈的没吃呢。”
驰见淡淡说,拿了火儿往后门走:“不晾着干什么?”
万鹏:“见哥,这……”
“找洪喻。”
洪喻一般都接大活儿,擅长男人那种满背满腿的,耐心不多,一些细致的小图案有点儿文腻了。
所以久而久之,男的都找洪喻,剩下小来小去的活儿都抛给驰见。
每到秋冬两季,生意格外红火。
以往忙起来三餐顾不上,但也没瞧驰见撂过脸子,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他今天有点借题发挥了。
万鹏看着他背影,挠了挠脑袋,只好上楼喊洪喻。
驰见出来没穿外套,被风一打,瞬间就冻透。
“文人天下”的后门在一条胡同里,尽头是死路,往外隔几间有家ktv,那边生意红火,后门时常开着,这时旁边正蹲了三五个年轻人,边抽烟边大声嚷叫。
这片胡同太乱,三教九流,几乎什么人都有。
驰见习以为常,找个避风的地方静了静,靠在墙上,环手点着了香烟。
ktv隔音效果做得不好,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清晰传过来。
驰见头倚着墙壁,慢慢吸了会儿,这是他今天下午抽的第一根,现在空下来才觉得浑身酸痛。
他闭着眼活动了下脖子,又连着吸两口,才把烟卷咬在齿上。
驰见举起手里那张纸,借着屋内的灯光眯眼看,上面字迹工整,十分秀气。
脑中的记忆不合时宜浮现出来,初见时,她在水中游弋的样子,总是挥之不去。
驰见视线变得迷离。
那天的游泳馆,李久路突然闯入他的异世界。
她扎入水中那一刻,光束被打破,幻化成一线碎金,如同鱼尾般,追随在她身后。
吐气间,每个气泡都闪烁光芒。
她无骨般游动,周身散发柔软却不柔弱的美。
驰见看她慢慢靠近,像从光中游来一只深海精灵,温顺的、神秘的、遥不可及的。
那一瞬间,周围声音都变得很混沌,他只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十分强劲。
不远处,那几个年轻人弄出不小动静,驰见目光终于聚焦回来。
他视线转向手中那张纸,吸烟的动作放缓,过了会儿,不由直身,蓦地弯唇笑了下。
驰见掐灭烟,揉掉纸团进屋去。
洪喻已经准备好工具,拿着册子跟李久路讨论选用哪种字体。
驰见抽出册子,一把合上:“我来吧。”
洪喻起身,骂了句:“你小子又他妈抽什么疯。”
驰见当没听见。
有顾客在,洪喻也不好说太多,把自己那一套工具收起来,转身出去了。
安静了几秒,李久路找话题:“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在这儿工作。”
驰见拿出一张转印纸,用笔勾图案。
李久路揉了揉鼻子:“对了,认识这么久,一直忘问你叫什么?
听别人都管你叫见哥,那姓什么呢?”
驰见轻哼一声:“少套近乎。”
他看她一眼,笑着说:“该疼还是疼。”
“……”
这会儿心情又好了?
转变似乎快了点儿。
久路不禁想。
他把转印纸边缘修整了下,带上黑色塑胶手套,去消毒柜里取面巾、一次性针头、手柄和色料。
“脱衣服。”
李久路抿了下唇。
驰见装好针,把转印油的瓶盖扭开,一回头,见她还傻愣愣的站着。
“怎么,要往衣服上文?”
他晃晃手指:“绣花我可不会。”
“……其实我还没想好文在哪儿。”
驰见看了看她:“手腕、胳膊、脚踝之类的地方太显眼,你妈一眼就看见,胸部、臀部、腰部这些倒是看不见,但是不太适合你,也挺疼。”
他说着走近,手掌搭着她两肩,故意把她转两圈儿:“就左后肩,蝴蝶骨上面吧。”
他考虑的挺周到,久路点一下头。
驰见手没放开,压在她肩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他弯身,视线与她拉平:“想好了?
真要文?”
久路稍稍动一下脚:“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
李久路想了想,淡淡的说:“就文吧。”
驰见看了她一会儿,转向别处点了点头,把手放开。
久路背过身去脱衣服。
她今早特意多穿一件吊带背心,褪下毛衣,冷空气一激,不禁抖了下。
她下意识回头看驰见,他好像并没关注她,房门却不知何时被关严。
他指挥李久路反坐着软椅,趴在椅背上,自己拎了把凳子,坐她身后。
转印完毕,文身机连上线路,蘸了色料,发出嗡嗡电流声。
久路忍不住回头:“会很疼吗?”
驰见抬眼。
她马尾松散,脖颈处小小绒毛贴着皮肤,灯光下,耳朵近乎透明,身上的味道干净又清新。
驰见一时没说话,勾起她柔顺的马尾送到肩膀前面去,那些调皮绒发动了动,又贴住脖颈。
驰见没有带口罩,他不由自主撑住她两边椅背,倾身过去,对着她脖子吹了口气儿。
久路本能一缩,一股清凉的风拂过,痒如触电,身上立即浮现一层小疙瘩。
驰见愣了下,立即直身。
此刻屋中的气氛说不清道不明,以往面对女顾客,更敏感的部位都见过,却因为她小小的瑟缩,他整个心脏都荡漾起来。
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久路紧张弹起:“碍事吧,我重新绑一下。”
“不用。”
他按住她,缓缓嘘口气,“你刚才问疼不疼?”
“嗯。
疼吗?”
“因人而异。”
停顿几秒,房中气氛稍微恢复正常。
“哦。”
李久路点点头:“我刚才听见出去那人喊疼了。”
“她刻在上腹部,不疼才怪。”
他一本正经的说;“也取决于文身师的手法。”
某个字眼儿让她十分难为情,久路转回头,压低声音:“那你手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
“……”
这话没法儿接下去,她趴在胳膊上,不吭声了。
过程出奇顺利,第一针未知的惊吓居多,特别疼以外,之后的痛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清晰的感受到针刺和擦抹的过程。
很长时间,房间里只有单调的电流声。
驰见:“睡着了?”
久路稍微抬起下巴:“没。
快完了吗?”
“快了。”
“一个名字需要这么久?”
“看你就没见过世面,步骤复杂着呢。”
驰见一本正经的胡诌:“……我又加了点儿花纹。”
“哦。”
她停顿几秒,好奇的问:“你身上有刺青吗?”
“别人的名字?”
“类似吧。”
她侧头:“都算上。”
“没有。”
这一点倒挺令人意外,一般都是因为热爱才做刺青这一行,天天鼓弄这些东西,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两处图案的。
久路:“是因为不喜欢吗?”
“喜欢。”
他摩挲她背上的皮肤,指尖在那名字的位置停留片刻:“我身上只给一个人留位置,所以挺慎重。”
李久路动动僵硬的肩膀,难得八卦:“那个人还没出现?”
驰见敷衍道:“也不是。
差不多了。”
李久路听出他回答的心不在焉,索性闭口,不说话了。
“你呢?”
驰见冷声开口:“文身之前不需要慎重考虑么?”
她目光很直,望着前面的某个位置:“一个图案而已,我觉得没什么所谓……啊,好疼!”
久路一抖,驰见几乎咬牙切齿。
“是你小初恋的名字?”
她咬住下唇,没吭声,算是默认。
“很喜欢他?”
“喜……嘶……”
久路抽口气,咬住指关节:“怎么忽然疼起来呢?”
“说了我技术不好。”
他真是丝毫没手软,仿佛想用刺骨般的疼痛,让她永远记住这一刻。
也是她对别人和自己这种轻率并且漫不经心的态度,所付出的代价。
不知过多久,驰见终于放下笔,抬起眼,见她脑袋埋在手臂里。
他手指戳戳她:“好了。”
驰见拿面巾将她皮肤上多余的色料抹去,取来一面镜子。
“看看,怎么样?”
久路擦把汗,缓慢看向身后的镜子,便忘了疼。
她原本以为只是个刻板的名字,谁知他自作主张竟在她背上刺了一只巨鲸。
鲸鱼头朝下,尾部高高扬起,宽阔的尾扇翻天覆地般拍起海浪,断了线的水珠栩栩如生。
特别之处在于,鲸鱼周身缠绕樱花,柔软的花瓣紧密簇拥着,将它吻部轻轻托起,藤蔓间隐约藏着一个名字。
这种硬朗生物与粉嫩花瓣交相缠绕,纵使再庞大危险,也带几分柔情。
整个刺青占据她左后肩,每个线条都处理的干净利落,用稀释的黑色和白色色料打雾,加入一点点红,层次感分明,活灵活现。
巨鲸游弋在她年轻瘦削的裸背上,别样性感。
“蓝鲸?”
“对。”
久路看他:“为什么是它?”
“觉得你像。”
李久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两者的共同之处,不知自己哪种行为,给他带来这么粗犷的印象,但不可否认,它是漂亮的。
久路:“可我没说要这个。”
“不喜欢?”
“……也不是。”
她抿了下嘴,又背过身看那图案:“我只是觉得,在这之前你应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驰见举着镜子看她,耸耸肩:“抱歉啊,面对你的身体,突然来了灵感。”
久路心跳快几拍,他嘴角的笑意坏透了,道歉的诚意没看到,说出的话也暧昧不明。
“行了,没管你多要钱呢。”
“你……”
他要收镜子。
久路:“等一下。”
她稍微扭动肩膀,“而且这名字有点别扭,好像……”
“看习惯就不别扭了。”
他适时打断。
没再给她观赏的机会,驰见收了镜子,在刺好的图案上涂一层凡士林,并裹好保鲜膜:“三个小时后拆掉,记得温水冲洗。
这几天衣物保持宽松透气,禁吃海鲜,禁用沐浴露,禁止用指甲乱挠。”
久路小心翼翼套上毛衣:“哦。”
驰见倚在柜子边,轻抬眼,看她动作。
他摘下黑色塑胶手套,随手扔到垃圾桶,随手点了根烟。
久路拉上校服拉链,闷声道:“那我走了。”
他轻声哼笑:“又逃课?”
久路纠正:“晚自习是自愿的。”
“哦。”
驰见看一眼窗外:“走吧,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