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妙谨浅浅一笑,问:“冯公公,这事儿你又是背着皇上做的吧?”
“是的。”冯保点头,倒是坦诚,“万岁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仁慈。既然不想将张四维扒出来,那以什么理由拿下熊清?奴婢只好出此下策。”
“首先感谢冯公公信任我。但冯公公告诉我,是怕皇上怪罪,所以找我与你分担风险吧?”郑妙谨直言不讳地道。
“娘娘,奴婢内心不是这样想的,万岁爷要怪罪就怪罪奴婢一个人好了,岂敢让淑嫔娘娘与奴婢分担风险?奴婢来只想问问,这样做是否可行。”
“冯公公做都已经做了,难道还能收回来吗?”郑妙谨依然微笑着。
“如果淑嫔娘娘觉得很不妥,奴婢立即派人把张大寿追回来便是。”
“还是算了吧。”
“如此说来淑嫔娘娘也同意这么做?”
郑妙谨幽幽叹了口气:“冯公公也该清楚,我们都是后宫中人,本来是没有权利干预那些朝中事务的。”
“奴婢当然清楚,奴婢只想为万岁爷分忧,此情天地可鉴。”
“这个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
“多谢娘娘理解奴婢。”
“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儿,对吧?”
“嗯。”冯保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那奴婢不打扰娘娘休息,奴婢先行告退。”冯保就此离去。
朱翊镠随后出来。
郑妙谨摊手,无奈地笑了笑说,“看来在冯公公心目中,我比你狠多了,这种事儿就该由我出手。”
朱翊镠摇头叹气有点无语。
“算了吧,也不要怪冯公公,他是为你好,你就当没听见呗。你是皇帝,其实说心里话,有时候还真得需要像冯公公那样的人。你说呢?”
“哎!”朱翊镠只能叹了一口气。这终究还是一个“人情”社会啊!可谁让他怕连累张四维抱有仁慈之念?不然大可将熊清抓起来交给三法司。
……
张佳胤第一时间收到了朱翊镠的密信,不是密旨,算是私信吧,因为朱翊镠并没有下旨说要怎样,只问熊清配不配合,有没有妨碍他的工作。
张佳胤也没有急着回复朱翊镠,想先找熊清坐下来谈谈。
派人去请时,却回复说熊清去了真觉禅寺,此刻并不在廨房。
张佳胤也没在意,熊清不在,那就稍后再说,反正此事眼下貌似不急,不过他在揣摩朱翊镠的意思。
熊清私赠房产地产贿赂权门——原来他非常纠结,到底要不要揭发出来。
因为这背后牵涉到张四维,怎么说人家也是致仕的大学士。
可这件事既然查出来了,他又不敢隐瞒,所以才选择以密疏的形式。
他也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吃空饷”的事并没有告诉朱翊镠。这件事他会以他自己的方式处理。
朱翊镠来这封密信,虽然是尊重他与他商量,但实际上,他感觉等于是又将问题抛回来了。
由此可见,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
熊清到底去还是留,他需要掂量掂量,需要看熊清的态度与表现。
……
却说熊清从顺天会馆回来,感觉心神不宁,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了。
晚上睡觉也是寝不安枕。
第二天起床头疼似裂,像随时要炸开了似的。
沐浴,吃了两口点心当作早餐,强打精神,正要去衙门,见董师爷色急匆匆地跑来禀道:
“东翁,司礼监秉笔张大寿公公,从京城到了保定。”
“作甚?”
“说是内廷司经局翻刻了一百套《大藏经》,要赠予天下巨寺名刹,咱保定真觉禅寺有幸获得一套。”
“那可是好事儿啊!天下谁不知道慈圣太后娘娘笃信佛宗?”
“是啊,所以张大公公邀请东翁大人代表保定府前往真觉禅寺,商议接下来的仪式该如何进行。”
“应该的,应该的,现在就要去吗?”
“是的。”董师爷点头。
“那,咱们直接去就行了。”
“好的。”
真觉禅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因其主体建筑“大慈阁”而闻名于世,被世人美誉为“市阁凌霄”。据载,建于金朝(1227年),为元代蔡国公张柔所建。
熊清带着董师爷激动地去了。
……
张大寿正在大慈阁厢房里等候。
以他司礼监秉笔的身份,肯定不用担心熊清不来,他担心的是如何完成冯保交给他的特殊任务。
熊清与董师爷两人到了。
“张大公公好。”
“熊知府好,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
简单寒暄两句,张大寿便招呼熊清坐下,董师爷则在熊清旁边站着。
“听说张大公公这次来保定,是要赠予《大藏经》,不知是以什么名义?是以内廷的名义赠予,还是以慈圣太后娘娘的名义颁赠呢?”
“哦,《大藏经》是由当今圣母慈圣太后娘娘捐资的。”
“那就是颁赠了?”熊清大喜,继而感慨地道,“哎,张大公公想必也知道,保定府这阵子是多事之秋,每天我都焦头烂额感觉恍恍惚惚,终于迎来一件让人欢喜的事儿。都说慈圣太后娘娘是观世音再世,果然能给人带来好运。”
“是啊!”张大寿笑了笑说,“给保定府是一定能够带来好运的,但就不知能不能给熊知府带来好运。”
“……”熊清脸色的笑容陡然消散,本来由于神秘“恭先生”的出现就让他心神不宁,此刻听到张大寿这么一说,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如果“恭先生”知道他私赠房产地产贿赂权门的事,那张大寿身为秉笔太监没有理由不知道。
不过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慌,熊清努力保持镇定。
“张大公公,您这话什么意思?”
“熊大人也许还不知道把,有人弹劾你说,当初之所以能坐到知府的位置上是因为你贿赂山西运城一位大官。此情万岁爷已经知道了。”
“……”熊清吓得脸色惨白,当即想保持镇定也不行了。
“只要万岁爷想拿你,我敢保证不出十日,都察院就会有拘票传来,届时会将你押往京城,候审问罪。”
“这么说,皇上还没有决定?”熊清敏锐地抓住话中的弦外之音。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张大公公可否帮我一把?”
“怎么帮你?若是平时,也许只需你打点打点,然后找一个万岁爷身边的大红人,帮你上奏,力陈你痛改前非的悔恨之意,万岁爷仁慈,兴许念及你司牧地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你格外开恩减轻处罚。可眼下,一来张静修孩子丢失一案至今没有着落,二来北直隶总督张佳胤又来保定推行改革,万岁爷正要找典型敲山震虎乃至杀一儆百呢。”
听了这番话,熊清感觉天崩地裂般满胸膛里都是烈焰腾腾,嗓子眼干得直冒烟,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毕竟眼前这位张大公公与“恭先生”所言几乎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于“恭先生”给他指明了一条自救的道儿,而眼前这位大公公透露给他的口风是绝望。
这时,大慈阁一位小和尚提了一壶茶进来,给张大寿与熊清一人倒了一盅茶水,然后慢悠悠地出去了。
“熊知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大公公,难道真的就没有法子让我躲过这一劫吗?”
“东翁。”
这时董师爷在旁轻轻喊了一声,拿手比划一下,意思是拿钱。
情急之下,熊清也豁出去了。
“张大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恳请张大公公帮我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只要张大公公点头,您想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病急乱投医,此时此刻熊清还以为张大寿有多得宠呢,毕竟千里迢迢去蕲州请李时珍给德嫔娘娘看病,就是眼前这位公公。
“你能给多少?”张大寿嘿嘿一笑。
“一万两,怎么样?”反正之前送给张佳胤的也没收。
张大寿摇头。
熊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粗大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一咬牙道:
“两万两,两万两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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