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人与汪侍郎品阶一样,但汪侍郎是京官,又是六部的人,这个面子穆大人不得不给。
汪侍郎在信上说要他们二人与人犯单独说话,穆大人也没有回绝,招呼大家去旁边等。
囚车停留在原地,官差已经撤出了一段距离。
行云抬了下下巴,示意他自己过去。
阿彦看了看沈棠,挺直了腰背,牵着马,堂堂正正地走向她。
沈棠抱膝坐在囚车里,睨了睨他,讥诮,“怎么,你出卖我,立了功,今日你主子赏了你一身好衣裳?”
阿彦低头看了看,今日他穿的是他从前的衣裳,不是公子后面给他找的那些布衣。当初他跟着公子进黄家,为了装得像小厮才换的衣裳,他本就不是什么下人。
阿彦听着沈棠的嘲讽,神色淡然,“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维护公子?”
沈棠皱了眉头,“还用说吗,你就是贱命一条,蠢笨无能,甘心做奴才!”
“我没有错,是你误会了而已。”阿彦平静地道。
沈棠冷笑了声,“你不就是这个样子?我已经看清,还能误会你什么?”
“误会我与公子是半路主仆。”
沈棠闻言,有些错愕,“你……你什么意思?”
“我与公子说是主仆也不算主仆,说不是主仆,但公子也诚然是我的主子,归结起来就是,我不是公子的仆人。”阿彦抬手指了指前面的穆大人,“就像穆大人,他是巡抚的佐官,我呢算得上是公子的佐官。”
沈棠皱紧了眉头,“你……你是说你们早就认识?”
阿彦点头,“我跟公子一块儿长大,受公子一家恩惠庇佑,我背叛谁都不能背叛公子,你的计策没错,只是你找错了人。”
沈棠难以置信,“你不是黄家后来才招的下人?”
阿彦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他只能道:“公子喜欢夫人,要进黄家当赘婿,身边没个服侍的人不方便,我才以随从的身份到了公子身边。”
沈棠整个人犹如冰封似的愣住。
“你嘲笑我不思进取,那些人笑话我只是个下人,我不生气,不是我脸皮厚,而是我本就不是下人。”阿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食朝廷俸禄,等到了上京,就算你背后的主子见了我,他也的客客气气的。”
“你……”
阿彦摸了摸马脖子,叹道:“之前我想着你若真心待我,我也不计较你的出身,等公子跟夫人坦白,我就带你一起回上京,让你做享尽荣华的官门主母,可惜,你宁肯为个织造坊的老东家卖命,也不肯对我付出真心。”
“在这儿瞎吹嘘什么呢,你猜我信吗?”沈棠故作轻蔑地瞥了瞥阿彦。
“表公子你知道吧,他有多大能耐,你应该也清楚。”
沈棠想起一事,顿时急了,“我爹娘呢,我已经如你们所愿招供,你们要是食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人已经放了,你不用心急。”阿彦指了指行云,“我兄弟的为人我清楚,他虽然人狠了些,手上沾了不少血,但他素来言而有信!”
沈棠的眉头越拧越紧。
“真是我兄弟,你别不信。”阿彦叹道,“时候不早了,公子罚我回上京练兵,我得先走一步,你慢慢来,咱们若有缘,说不定在上京还能再见。”
阿彦握着马鞭挥挥手,牵着马走了,走得前所未有地舒坦。
沈棠一下子靠在了囚笼上,使劲摇头,想否认这一切,尤其是她错看了阿彦这茬,却怎么都无法逃避。她悔恨至极,六神渐渐无主……
阿彦回到行云身边,拍了拍行云的肩,“兄弟,谢了!”
“谢我做什么,汪侍郎的手书又不是我弄来的。”
“那是?”阿彦反应过来,抬手拍了下脑门,回头看向城门的方向。
黄姑娘她们多半已经知道他走了,这个时候他已无法再回去见公子。
“别舍不得,公子迟早会回去,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也行。”行云喟叹,“你若真感念公子对你的好,回去之后好好办差事,我想公子应当不会无缘无故让你去练兵,你以为的罚或许不是罚。”
阿彦恍然大悟,拱手,“多谢提醒,兄弟我明白了!”
夜深人静,仁锦坊。
李谨白天还在说不需要人服侍,如今阿彦走了,他连沐浴洗漱都没个人打水。坊里也有别的婢女小厮,但他不愿让不熟悉的人贴身伺候。
他只好亲力亲为,比起平日多费了不少时间。
李谨一身寝衣进了卧房,见黄小萃正在铺床,他看向他平日睡的坐榻。
这两天他们在衙门都是同塌而眠,连帘子都摘了,等同于同床共枕。
黄小萃先前听见他进来了,之后又没有别的动静,她回过头才见他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就看着那张坐榻,似在掂量什么。
她忍俊不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愣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
他说话一贯利索,极少吞吞吐吐,黄小萃见他如此,唇边的笑意加深。而后她转身,抱起他的被褥放到了床上。
李谨唇角上扬,试探着问道:“萃萃,你……你这是乐意跟我回上京了?”
“我说了你若想我陪你回去,我可以陪你回去应付亲族,但是最近不成,我回麓阳看了姣姣,还得赶紧回来收拾烂摊子。”
“我指的不是让你陪我回去应付人,而是和我一起……一起留在那儿。”
黄小萃替他铺着被子,反问他道:“阿谨你会留在麓阳吗?”
她的身后久久没有传来回音,他沉默了。
直到吸了烛火躺到床上,他们彼此之间也没给个答案。
李谨扭头看了看她,同床共枕,近在咫尺,他们之间却像隔了道鸿沟,难以逾越。
黄小萃侧过身,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轻言:“别想了,我知道你不会留下,一直都知道,不然我为何支持你去读书奔前程?”她又笑叹,“我们的约定一直都作数,需要兑现的时候你不用为难。”八壹中文網
李谨看着她,目光复杂。
他做梦都没想到他来查个案,还能让自己陷进去,否则他当初不会与她立下约定,逢场作戏,以致如今想要假戏真做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