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骸骨复原工作已经完成,我们着重来看死者伤口。”
江铃没有拿器械,戴好口罩和手套后,走到颅骨的位置。
“死因你应该清楚,子弹直接穿颅而过。如果是七年前,恐怕不好判断,可现在尸体已经全部骸骨化,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致命伤。”
“那能说明什么?”苏娜娜环抱着胸,语气微冷。
江铃没有回答苏娜娜的话,而是道:“测量过伤口直径吗?”
苏娜娜愣了一下。
江铃笑了笑,倒是没有多少意外:“我猜你就没有测量过,其实从子弹射入口就可以看出大致是什么枪,以及射伤距离。”
闻言,苏娜娜下意识去找铁尺,还没拿到手上,就听到江铃再次开口。
“你不用量了,我已经量过了。”
江铃语气寡淡:“高速飞行的子弹击入人体后,因旋转阻力变大,会在物理作用下左右、上下摇摆着推进,呈不规则地撕裂人体内脏及组织。当穿出人体时,因体表皮肤是被子弹撑到极限才炸裂开,所以会比入口的伤口大得多,你看这边颅骨。”
江铃伸手,指向了右边的头骨。
苏娜娜看了一眼,开口道:“这是子弹射来的位置。”
“没错,你再看看另外一侧。”
“看头骨碎裂的情况,这边应该是子弹的出口。”
苏娜娜脑海里浮现着当时的场景,而后道:“也就是说,子弹是从正面45度角射来的。”
“你说的位置没有问题。”江铃点了点头,再次提问:“那你不妨再想一下,若是面对面击杀,会是这个角度吗?”
“如果是面对,那应该是沿着正前,或者太阳穴的位置……”
“这个位置,更像是在远处,因为位置不佳,只以打中击杀为目的。”
江铃接下苏娜娜的话,又开口道:“回到伤口上,弹头遇到骨骼阻挡,在导致骨骼破碎的同时,弹头也会在体内反弹,造成更大的伤害,而我们熟知的,在枪伤下活下来的人,基本上都是被流弹片击中,因为真正中枪的人,基本上撑不到救援,你应该看过洛警官,他全身上下有多处伤口,均是流弹片所致,可在这具尸体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也就是说凶手是一击即中。”
江铃顿了顿,拿了一张纸出来:“你父亲,也就是这具尸骨,是狙击手,他在制高点,同时也在远离正面交锋的后方,一击即中,基本上只能是狙击枪。”
“可如果凶手的枪法很好呢?”苏娜娜反问。
“我承认,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也许凶手是一个神枪手,一击即中,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另外一个问题?”
江铃把纸翻了个面,继续道:“我测量过尸骨里子弹入口的直径,算上当时子弹头的冲击以及八年里尸体白骨化的情况,那枚穿透颅骨的子弹,应该是7.8的子弹。”
苏娜娜突然沉默了,几秒后,她开口道:“这能算出来?”
“当然能,我听说你拿着那枪去找过你们这里的弹道学专家,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那把枪配置的,是5.8的子弹?”
苏娜娜没说话。
江铃了然,她掀了掀唇,继续道:“手枪和狙击枪的威力是不同的,手枪子弹口径太小,以那个方式进枪,加上如此远的距离,是不会打穿整个颅骨的,也就是,子弹会留在人体。而如果是7.8的狙击枪弹,它的旋转力和穿透力,即使在远距离,都可以打穿3mm厚的钢板。”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铃相信,苏娜娜已经明白了。
然而,苏娜娜还是没有说话。
像是一个固执守着自己营地和领土的将领,寸步不让。
江铃默了刻,又开口道:“你还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送来的尸骨上粘有泥土,只要你拿去化验就能知道,应红山所谓的山体滑坡不是因为暴雨,而是人为的爆炸,那把手枪,在尸骨旁边,没有沾到一点尸骨上的泥土或者说,爆炸后的残留物颗粒。”
“爆炸?”苏娜娜有些懵。
她回忆着那天的情况。
网上的确有人说,在滑坡之前听到了一声巨响,只不过当时是暴雨天气,并没有人能分辨那到底是滑坡的声音,还是爆炸的声音。
如果说,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
那……
“应红山已经出事了,你若是细心一点,其实这些可以避免的。”
江铃语气平淡,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指责,她只是道:“我不是你的上级,没资格教育你,但我还是想说,你的确在感情用事。”
“我是没发现泥土的异常,可费老师不也没发现吗?他是接触到这具尸骨的第一个人。”
苏娜娜语气平静了下来,“错不在我。”
“本来是不在你,可你说这话的时候,真让人瞧不起。”
江铃取下手套,把耳边的头发理到耳后,语气淡漠:“费法医只是粗略的检查了一番,刻意没有仔细去研究,他不想把这件事弄复杂,所以也没有比对枪支上面的指纹,可是你不同,你检查过,甚至做了指纹比对,却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手套已经取完了,江铃按了一点消毒液,继续道:“再告诉你一点,费法医是当年随同督查一起复核916案件的人,他清楚真相,所以他才选择不作为,可你呢?有作为,却不曾认真,哪怕是当年的结果你都知道,还是固执的认为当年的案子有问题,身为法医,不从尸体入手,而是去相信一把明显是被丢弃在现场的手枪。”
“我……”
苏娜娜动了动的唇,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好像错了。
而且,错的很离谱。
是的,她想追查真相没错,她想弄清楚一切也没错。
可就如江铃所说,她觉得枪上有指纹就是线索,一个劲的去做比对,去查那把枪。
却不知道,真相其实就在尸体上。
是她没有仔细,没有认真,甚至没有发现尸体上的泥土里,有爆炸物颗粒。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江铃在工作服里拿出一张叠的工整的纸,抬手递给苏娜娜:“晏轻说在市局这几个月,多谢有你的照顾,所以她随便画了幅画,当个礼物,送给你。”
还没有从刚刚的情绪出来,听见江铃的话,苏娜娜不由愣了一下,她接过那张画纸,一边展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江铃没说话。
苏娜娜打开纸,下一刻,她望着画上的人,不知为什么,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击打了一下。
“根据骸骨复原的,画像师在省厅很多,但像晏轻这样能力出众的,没有几个,她复原的画像,就是本人生前的模样,苏警官牺牲的时候,你年纪不大,他也没什么东西留下,这幅画,就当个纪念吧。”
苏娜娜闭上眼,脑海里各种喧嚣的情绪涌在一起。
她捏着那张纸,手指不停的颤抖着,许久后,她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帮我谢谢她。”
江铃走的时候,解剖室里有着浅浅的抽咽声,直到她走远了,那哭声方才大了起来。
江铃靠在门上,耳边雨声和哭声夹杂在一起,她蓦然想起一个人,而后低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