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被余晖洒满,天不冷,但吹过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
阴雨连绵的时节,墙壁里都透着湿寒,发霉的斑痕像是有生命,攀着缝隙中的裂纹慢慢生长。
纪霖汌默默点了根烟,走廊里还充斥着男生寝室嘈杂的声音。
或是游戏,或是些色/情杂志,哪个女生身材好,哪个女生长相漂亮。
男生之间能议论的,也无非就是这些。
纪霖汌向来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
不过在这样寂静的傍晚,添了点丝丝缕缕的烟火气,却也闹得不行。
他喉咙滚了滚,低声骂了句:“操。”
烟头火光明明灭灭,他心烦,抽了两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指尖的烟头抖抖,灰烬落在指缝里,烫得他皮肤发红。
可偏偏纪霖汌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浑不在意。
兜里的手机还震个不停,跟个催命鬼一样。
纪霖汌拿出来瞥了眼,名字是什么什么总。
极快速地收回视线,他顺手把手机扔了垃圾桶。
接连这几天的班他都没去,电话炸着呢。
对面的人不依不饶,恨不得能顺着网线把他揪出来痛打一顿。
但又好像拿他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对着电话狂轰乱炸。
良久才安静。
他少有这样情绪不耐的时候。
可这会儿,克制不住。
白荔走之前,他偶尔也会在学校里碰见她。
学校就那么大的地方,说碰见也就能碰见,可说碰不见,也许两个月都见不着一回。
有时候他远远地瞧上一眼,小姑娘神情淡淡,哪怕视线相撞,她眼底也没有当初热怯和羞赧。
说真的,心里挺不是滋味。
但这种不是滋味,是他自找,所以他受着。
而且这种情绪迟早会随着时间消散。
至少纪霖汌是这么认为。
“女朋友跑了都不去追,活该你单身啊。”
哪儿不知道冒出来一句话,纪霖汌以为是许博文跟出来,头也没回就说了句:“你又知道是女朋友了?”
话音一出,身后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纪霖汌侧目看过去,才发现是两个不认识的男生在聊天。
别说,这哥们声儿跟许博文还挺像的。
对方两人端着洗衣盆,呆愣地瞥了他几眼以后,彼此面面相觑传递信号。
这人好奇怪啊,谁啊?
操,说什么屁话呢?
气氛稍微凝滞。
纪霖汌皱着眉收回视线。
一抬一收间,戾气在眼底稍纵即逝。
他周身气压极低,两个男生也没敢招惹,捧着盆就快速离开。
“霖汌。”这次真是许博文在喊他,“出来抽什么烟啊,寝室里那几个烟鬼比你还能抽,乌烟瘴气的,惯着他们干吊。”
纪霖汌没动,他懒洋洋地抬眸,视线落在窗外很远的天边。
这时候,她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吧?
挺烦躁的。
理智上觉得自己不该过多关心,可思想还是不受控制。
倏地,他想起钟陈怡公事公办的讥讽神情和当初做的事。
顿时像是被泼了盆水,纪霖汌思绪稍微回笼。
他疲于应付钟陈怡的骚扰,放弃白荔的时候挺坚定的,所以也没想过给自己留出退路。
纪霖汌眼眸微眨,目光一瞬变得冷淡。
“他们说晚上去打球,走啊。”许博文走近了点,胳膊搭纪霖汌肩上。
纪霖汌散漫地回应:“不去。”
语毕,他捻灭了烟头。
其实一共也没抽上几口。
他转身朝着寝室门口走过去,许博文像是跟屁虫似的。
“别啊,你不去多没意思。”许博文说,“就我自己去,一晚上总赢他们也无聊。”
纪霖汌冷淡地看了看他。
“看得出,你挺不要脸的。”
“小意思。”
“……”
过了会儿。
许博文说:“真不在意啊。”
“她今天走,你都不去送送。”
怎么说,白荔也是跟许博文相处过,小姑娘性格脾气那么好,招人喜欢。换成谁,都忍不住替她说上几句,尤其许博文还是个知情的。
这种话题提的多了几次,纪霖汌反应倒是平静很多。
他淡淡地收敛视线:“有什么可在意的。”
跟着笑笑:“这世界谁少了谁不一样过?”
话说的风轻云淡,可积攒的矛盾爆发那天,纪霖汌跟人在酒馆门口打了一架。
事闹的大,周围路过的行人都跟着举起手机拍视频,生怕错过了啥。
他漂亮的脸伤痕累累,眉梢眼角都是淤血痕迹,脸色铁青。
外套早不知道丢哪去了,他卫衣几个地方都被利刃撕裂,线头零零星星地蹦了出来,看起来有点狼狈,胳膊上的伤口渗出血来,在黑夜里格外狰狞。
冷风这么吹,倒是吹得纪霖汌头脑从未有过的冷静清晰。
这天离白荔走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周左右。
这一周,他过得极为煎熬。
至少比他想象中,要煎熬很多。
每过一天,他便愈来愈能感受到生活的空缺。
好像怎么做都没法填满,心像是漏了个很大的洞。
他会不自觉在校园里留意和她相像的身影。
怅然若失的情绪在发酵,随时想要找出一个宣泄的口子。
这一周,没几个人敢惹他。
许博文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场面一度混乱,酒馆门口的桌椅板凳摔的到处都是,玻璃渣碎了一地,在冬夜里泛着寒光。
几个社会混混推推搡搡,拽得二五八万,跟什么牛逼哄哄的大人物似得:“打了我哥们,砸了我场子,你不赔钱?”
“小子,还没出入社会吧?今天哥们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他妈的,服气。”
“他妈的喝点酒跑这来找死发疯,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纪霖汌勾着唇角,稍一抬都泛着剧痛的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他站的直,站的稳,却又傲慢的过分:“你们,一起?”
“操,纪霖汌你他妈也太狂了吧。”许博文老远就听见他在说什么,一边在心里痛骂着傻逼,一边疯了一样冲过去,挡在他前面。
许博文比纪霖汌小,跟他混在一起玩的时候,也很少喊过他大名。
今天许博文真的气坏了,人都他妈的气傻了。
闹了半天,最后警察来了一波全带走。
在警局签了字,纪霖汌从门口出来就点了根烟。
因为他还在上大学,给酒馆赔了点钱,对方也不愿多追究。
毕竟也是,真追究起来查下去,那帮混混也讨不了好。
冷空气吸进肺里,吐出来的时候,他酒劲醒了不少。
然而白烟儿刚从指间里散出来,就被门口的警卫给阻止。
“哎,那边的,别在这抽。要抽离远点。”警卫斜了几个人一眼,脸色不太好看,朝着纪霖汌说道。
这种市井流氓小混混聚众斗殴,他们见得多了,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许博文一面讨好的笑着:“好嘞,我们这就走,一分钟都不多耽误。”
而转过头,他看向纪霖汌:“怎么回事啊到底?你不是今天晚班吗?怎么还能和别人打起来?”
“你手机给我。”纪霖汌捻灭了烟头,没回应问题。
他最近烟瘾比较大,像是填补什么似的,一根接着一根。
可是越填补越空虚。
像是无底洞。
操。
许博文愣了一愣:“?”
不过还是递上。
纪霖汌打开拨号键,熟练地输入了一串号码。
只是打完了数字,他停顿了很久,也没拨出去。
“霖汌,这谁的号啊?”许博文问。
其实他隐隐约约猜到了点啥,但没敢问。
怕提了白荔的名字以后,反而把气氛弄的更尴尬。
都说男生和女生分手,女生一般是最开始那两天比较难过,而男生则是刚分的时候玩的比谁都嗨,可时间一长,女生从感情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男生又他妈的开始后悔,夜不能寐的。
许博文觉得,纪霖汌有点那味儿了,作死的劲。
他真的极少极少能看到纪霖汌这么失控。
像是黑夜里受伤的野兽,没法治愈只能横冲直撞地发泄。
纪霖汌牙尖咬着烟尾,视线看向远处,半晌又把手机扔给了许博文。
“算了。”他很轻的说了声,手揣兜里,鼻息间都是呼出的白雾。
之后过了几周,纪霖汌请了假。
他没跟任何人说要去哪,连许博文都不知道。
…
留学生活对白荔来说,确实挺新鲜的。
几个室友性格不同,但总体来说大家都十分好相处,彼此互相尊重又互相谦让。
排挤和歧视之类的事情很少发生。
她想,她还是幸运的吧,遇到的人都蛮不错。
除去白天上课,但凡是休息时间白荔都在打工还债。
她吸收新知识的能力很强,作业次次都是a+,这一点让几个室友真实羡慕。
而且她的性格又很好,看起来又乖又奶,很容易就会让与她相处的人萌生出一种保护欲。
一来二去的,室友们做什么都会想着她,也会觉得她年龄小而主动照顾。
甚至有几次,室友们还会有给她介绍男朋友,不过都被白荔一一拒绝。
为什么要谈男朋友?
学习不香吗!赚钱不香吗!
虽然白荔不是外国人眼中传统的东方美,但她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魅力,从所有人中脱颖而出,轻而易举地吸引到目光,甚至在舞会里,她收到的邀约都比其余的女生要多上几倍。
期间钟陈怡倒是有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视频,每次视频的时候,旁边一定会有七大姑八大姨在场。
仿佛为了炫耀什么一般,钟陈怡通常会把说话的音量调到很高。
然后白荔要一边听着钟陈怡美化自己的生活,一边还要心不在焉地做事。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只是父母用来体面的工具,为了满足她们的虚荣心而已。
一晃,气温骤降,万圣节的日子越来越近,街上的气氛都变了起来。
白荔从店铺兼职回来,正好看见小孩子们穿的奇奇怪怪在街上游荡,碰到个路人,就会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讨糖吃。
有的小孩虽然化着鬼脸,但一双漂亮的碧眼实在澄澈,让人喜欢得紧。
走在路上没一会儿,她就已经碰见好几个小孩子来讨糖,好在兜里备的糖果还算充分,发出不少以后还能有剩余。
回到寝室刚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借着走廊的光线,墙壁上似乎折射出来一道道痕迹不明的液体。
像是喷溅上去的,乍一看还挺吓人。
“不要闹啦。”白荔刚迈开步伐,诡异的音效声突然响起来。
极其压抑和尖锐的声音,让这个狭小的空间变得沉闷。
仿佛无形中会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桀桀桀”的笑声格外渗人。
像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音响从阁楼灌了下来。
倏地,不远处的楼梯像是瀑布似的流下来红色的血迹。
一时间屋内被浓重的血腥味覆盖。
“咚咚咚。”
沉闷又邋遢的脚步声,像是催魂夺命的信号。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白荔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好像是个……额,人头?
“啊啊啊啊啊啊!”
刚开门进来的波多黎室友直接吓得大声尖叫,情绪激动到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白荔还没反应过来,波多黎室友已经蹦高着跳到了她身上,嘴上叽里咕噜地念了一大串。
语速太快,白荔也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最后还是波多黎室友用英文又复述了一遍,白荔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lily!!lily!!!”波多黎室友狂叫,“其他人呢?她们已经被杀了吗?我的天哪!!”
白荔对周遭的一切没什么反应,于是十分淡定,还笑着安抚道:“应该还没回来?或者就是她们准备的这一切吧。”
当时她还在纪霖汌家住的时候,曾用过他的手机看恐怖游戏直播。
当时是什么感觉来着。
索然无味?好像也不是,反正也稍微有点感兴趣吧。
半晌过去,灯亮。
其余的两个室友顶着巨恐怖的面具走出来,笑的嘻嘻哈哈。
“lily竟然完全没有被我们吓到!”其中长发室友很诧异,“我还以为lily看起来很可爱,应该会被吓到夺门而出。”
白荔腼腆地笑笑:“我其实胆子还可以,所以不太害怕。”
话音落了落,她拿起桌上的薯片,沾着番茄酱吃了口。
恩……味道不错。
果然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好吃呀。
另一个室友奇怪地问:“为什么,你们的文化里不是就有鬼神之说吗,我还以为你们都信这个哎。”
白荔默默地摸着胸口:“恩……我信党。”
气氛稍微凝滞。
总之虽然没吓到白荔,但波多黎室友是被吓得够呛,一副要吸氧的模样。半晌才有了好转。
然后其他两个室友才解释说,她们是为了参加社交网站上的#万圣节挑战#这个话题活动,所以拍了个短视频。
简而言之,就是捉弄朋友,然后发到油管获取播放量之类的人气。
就在几个室友观看拍摄的素材时,门铃突然响起来。
所有人都同时朝着门口看过去,气氛变得僵持而诡异。
“lily,要不……你去开门吧。”波多黎室友咽了咽口水,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她今天是真的被吓的不轻。
其余两个室友也都纷纷点头。
“好啊。”白荔走过去。
然后在万众瞩目中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人,他戴着小丑面具,装扮也是小丑的模样。
面具上翘起来的嘴角格外夸张,像是硬被撕裂上扬的一样。
冷风吹进来。
空气清新也有点凉飕飕的。
白荔试着跟他交流:“你好,请问你找谁?”
男人没说话,反而是微微低垂着头。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修长,骨节略宽,指缝干干净净。
隔着面具,视线相撞的一瞬,对方眼眸漆黑。
白荔心蓦地沉了一下。
她竟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