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卿匆匆去了穆忱的房中,看到的是已经完全昏死过去的人。
“司医,三皇子如何了?”眼见前来看诊的司医已经告一段落,她便先揪住了对方问了几句。
“殿下,三皇子此番伤势颇重,那剑若再深几寸,只怕神仙难救,眼下算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眼见司医停下,蔺卿便追问道。
司医便叹了句。
“只是如今也不容乐观,毕竟伤口深,只看能不能熬过今夜了,若熬得过,一切好说,若熬不过……”
后面的话司医没再说,但蔺卿却听得明白。
若是熬不过,想来便没有以后了。
思及此,她深吸口气,将心中的一切情绪全都压下,接着看着司医。
“敢问司医,三皇子这情况,除了我,你还同谁说过?”
那司医便说没有。
“臣一来便替三皇子看诊,还未来得及开方子殿下便来了。”
蔺卿便道:“既如此,本宫有件事想请司医帮忙。”
因着出身江湖,故而她极少用上这种自称,眼下忽然这么一说,倒叫那司医愣了愣,而后忙道:“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蔺卿便稍稍侧头,看了眼此时昏迷不醒的穆忱,接着视线才重新落在那司医身上。
“不是什么难事。”她道,“就是想请司医开了方子回去后,暂时不要将三皇子眼下昏迷的情况告知旁人。”
那司医闻言便有些为难。
“殿下,这……这不合适。”
他毕竟供职于尚药局,且先前还是三皇子身边的人亲自去尚药局找的人,说是三皇子受了剑伤,情势危急。
如今长公主要他将三皇子的伤势瞒住,这实在是没法做到。
蔺卿见他这样说,便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想了想,又重新换了个说法。
“本宫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将三皇子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情况说出。旁人若问及三皇子伤情,你只说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虞便是。至于时间……”
她顿了顿,尔后道:“方才你说熬过今夜便有希望,那你便替本宫瞒上一夜便是。若是到了明日,三皇子还是无法醒来,那你便不必再瞒。”
她说完,看向那司医。
“如此,司医可明白了?”
那司医听得这话,才回过味来,接着忙应下此事。
只说自己今夜绝不会将这情况说出去。
眼见他如此肯帮忙,蔺卿便道了声谢,接着便嘱咐他开方子,尔后又叫人去跟着抓药回来熬。
而那司医恭敬退出殿内后,才舒了口气。
好在长公主只是要他将这样简单的事瞒上一夜。
倒不是他真的听从长公主的话,而是因着这几日皇城之中都在盛传,说是天子终于要立储君,原本那些皇子却一个都没机会,陛下属意的,原来是一直养在赵国长公主身边的三皇子。
就是平日里默不作声,无论什么场合下都十分安静的那个三皇子。
这下面的人虽不太懂这些,但多数也都知道,当得到一个新的消息时,不是应该马上相信,而是应该四处打听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司医显然也是听了这消息的人。
于是他在得知后便找了许多人打听,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而这答案,才是今日这司医愿意听从长公主的,将此事隐瞒一晚上。
毕竟若是传言是真,眼下手上躺着的,便极有可能是日后的储君乃至天子。
若不是,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毕竟伤势重,若是熬不过,至多不过是没了命,这同看诊的他也实在没什么关联。
届时若问到他身上,他只说一句伤势过重,病情时好时坏,便能混过去。
眼下帮着瞒上一夜,对他来说是极简单的事了。
思及此,他便加快脚下的步子往尚药局去。
毕竟眼下三皇子的情况不好说,若是熬药熬得快些,吃了药便好起来,那自然是最好的。
而另一面的房内,蔺卿在床边缓缓落坐,她微微低头,看着躺着的安静的人,抬了抬手,似是想要去看看对方的伤口,可最终在快触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
毕竟她还不知道伤重究竟是重到哪一步,万一因着她这一动不当心又伤口出了问题该如何?
于是她只是安静坐着,守在对方身边。
这一待,便是一整夜。
因着习武,她便是整夜不睡也不会觉着困倦,但正因如此,这一夜之中,她从昏迷未醒的穆忱口中听了以前从不会听他说出的话。
在因着被伤口牵扯而疼痛至极,他总是无意识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或者一句话。
有时是说自己会听话,叫周婕妤不要再罚他。
有时是说自己伤口疼。
而说的最多的,是让蔺卿不要离开。
和前几日听到蔺卿准备离开时那平静的反应不一样,受伤了的他显然说出的才是真心话。
他并不是不在乎蔺卿离开,相反地,他正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才不敢开口,只能在这种意识迷迷糊糊之际,才能说出内心最真的想法。
蔺卿坐在床边,听得对方说了一夜这样的话。
每当穆忱开口叫师父时,她都下意识地身子滞了滞,准备应他,可马上又回过神来,这时的他还在昏迷。
“你……你别、别走……”
当听得穆忱一次又一次地说出这话,蔺卿原本坚定离开的心思慢慢变得有些动摇。
而真正让她改变决定的,是第二日一早,晨光依稀之时,原本一直昏迷着的人忽然双眉皱起,接着眼睫颤动好几下,最后缓缓睁眼。
房外清晨的日光印照入内,透过镂空的窗户洒下一些金黄,恰好照在床边。
穆忱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人。
他的视线往上,恰好撞进蔺卿清澈的眼眸之中,顿时一怔。
“师父……?”他的声音带着沙哑,还有手上之后的虚弱,“你怎么在这儿?”
显然他还没彻底清醒,因此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眼下受伤的事。
及至蔺卿看着他,同他说了几句后,他的记忆才慢慢回来,接着感受到了伤口处传来的疼痛。
“嘶”他疼得倒抽口气,却还是看着蔺卿道,“我真没用,师父你眼瞧着就要走了,我却还是能在练剑时伤到自己。”
“不过师父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小心,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说着声音变得有些低。
“师父,你能不能晚点走?至少在我冠礼之后再离开也不迟。”
因为再过半月,便是他及冠的日子了。
可眼下他这模样,显然无法举行冠礼,那边只能往后推,若是蔺卿答应了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在宫中再多留一段时日了。
醒来后的穆忱没有再像昏迷一般地挽留她,只是很小心地祈求她能多留一点时间。
蔺卿看着对方苍白的面容,叹了口气,最终道:“我不走了。”
穆忱整个人一滞。
“什、什么?”
蔺卿便又重复了遍:“你这样,我也不放心走,连练剑都能把自己伤着的人,也达不到出师的标准,我还是再留一段时间吧。”
穆忱听了这话,显然有些激动,可他从小就很难表达出开心的情绪,因此只能抿起自己苍白的唇。
“师父……”
“好了别说话了。”蔺卿见他还要开口,便径直拦住了他,“嫌自己伤得不够重?现在赶紧休息,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得怎么样了。”
说着盯着穆忱躺好,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她走的快,因此便也没发现,身后的人在她离开后,眼中的喜悦逐渐散去,最终一片浓黑凝聚起来,唇边也缓缓勾起一抹阴郁而扭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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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受伤的事虽在皇城之中传开,可众人并不知晓他曾经还经历了那样惊险的一夜,因此当穆忱很快好起来再出现在众人跟前时,众人也没觉着讶异。
因为还有让他们更讶异的事。
就是天子在崩逝之前下了旨,立三皇子为大魏储君,而后不到三日,天子驾崩,刚刚成了太子的穆忱临危受命,即位于太和殿。
之后便是新帝继位,大行皇帝丧礼。
一切都是新帝安排,及至丧礼结束,新帝在第二年元正御丹凤楼大赦天下,改元换号,正式登基。
之后的一年,天子励精图治,延续先帝政令,同时开创新的政令。
原本的赵国长公主留在了宫内,天子下旨加封其为大长公主,同时为表尊敬,专程叫人在明义殿同紫宸殿之间修建了明安殿,以供其居住。
天子先时便是大长公主亲自带大,因此对其格外尊敬,旁人便是羡慕也只能背地里说。
毕竟当初救了被罚跪的陛下的,只有大长公主。
而这种情况下,便有人将心思动到了大长公主身上。
眼见陛下登基后暂不采选,便有朝臣求到蔺卿那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听得蔺卿头都痛了,于是将人都打发走后,便闭门谢客,谁递折子都不见。
这样的日子过了得有好几月,及至又一年中秋,她收到了师门的信,信中邀她回门小聚。
她回信应下后,便去找了穆忱。
说自己要离开几天。
“师父又要走了?”听得她说的后,穆忱便问了句。
又?
蔺卿听得这话便有些不乐意。
“不过是小聚罢了,前一年因着你我已经没回去了,这回师兄他们特意写信邀我,我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前一年的中秋刚好是明安殿修好的日子,穆忱以庆贺她乔迁唯由,让她不得不留了下来,每回师门。
因此这回她才无论如何都想着要回去。
而看见她眼中的不高兴后,穆忱握着御笔的指尖微微一收,面上神情却丝毫不露,只是沉吟了半晌,尔后道:“既如此,那师父明日便出发可好?”
听得他同意,蔺卿心中的不悦便散去。
“也行,反正他们应该也会等我。”
穆忱便放下笔。
“师父和你那些师兄弟的感情很好吗?”
蔺卿说了句当然。
“我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从小便一处练习,感情自然好。”
她说这话时并未多想,只是随口便说出来了。
而穆忱听了后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笑了笑。
“听上去果真是感情好。”
这话虽是在重复蔺卿的,可她听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师父既明日便走了,今夜不若陪朕一道用膳,也算是提前过中秋了。”
还不待蔺卿想明白,穆忱的话便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听后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蔺卿以为只是简单的晚膳。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从此之后,再也没能离开这囚笼一般的深宫。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穆忱黑化完成。
他的故事应该再有两章完结。
然后就是穆宴和皇姐的甜甜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