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规矩,三月末便是殿选的日子。
原本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谁知竟会临到头出了岔子。
当听得千月来说彩丝院家人子之间出了冲突,闹出了些事时,穆染只是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没再说其他。
显然对此事并不关心。
想来也是,家人子殿选,选的是陛下的嫔妃,也不是她的,这六宫如今无主,闹出怎样的事也应当是陛下去决断,她只当听个故事便罢了。
谁知千月下一句就让她眉心蹙起。
“你说什么?”她看着对方,“此事同小翁主也有关?”
千月应了声,接着道:“彩丝院那边的人是这样说的。”
原本那小翁主先前都是自己在殿内待着,觉着无趣了便去太液池处逛逛,偶尔也会来穆染明安殿小坐,总归是同那些个家人子没什么交集的。
毕竟身为百纳国翁主的她,论起出身比之多数贵女都要强。
只是她今日不知怎么想的,竟带了人便去了彩丝院,具体去做什么不知道,可最终竟同彩丝院的家人子有了冲突。
“听得说,是同祠部郎中的嫡长女有了争执,那祠部郎中之女素来瞧不上百纳国,觉着其不过是大魏附庸,因而也连带着对小翁主有了轻视之意。而小翁主一去彩丝院便说要寻李太妃的侄女,巧的是祠部郎中嫡长女同李静涵也处得不好,听见了后便讥讽了几句,被小翁主对当成是讥讽自己,便闹了起来,言语之间有些不分轻重,小翁主便被推到院中石桌上,额头受了伤。”
穆染双眸微凝。
“彩丝院的人就这样看着,没人去拦?”
千月:“怎么没拦?可那周锦薇自幼习了些武,小翁主又是不认输的性子,旁人拦不住,且事发突然,两人自见面到争执不过半刻,旁人回过神来时,小翁主已然受了伤。”
穆染这才知道原来家人子起冲突的意思是这样。
“眼下如何了?”
“回殿下,小翁主已经回了自己殿中,尚药局那边也去了人替翁主诊治,具体如何暂时还未知晓。至于那周小姐……陛下知晓后便下了谕,叫她去小翁主殿外跪着请罪了。”
这番处置倒也没错。
百纳虽是大魏附属国,可到底也是藩国,而非真的俯首称臣,小翁主当初被送来便是为表两国之间友好。眼下小翁主在大魏受了伤,且伤了她的人还只是一个待选的家人子。
莫说只是待选,便是天子宫嫔,也不能随意对百纳国的翁主动手。
这身份之间,到底是不一样的。
可大魏身为宗主国,也不会过于退让。
周锦薇伤了小翁主不假,但此事到她一人也算是止住了。
让她去小翁主殿前跪着请罪,意思便是不会牵连其母家。
如此,既给了百纳颜面,又不失大魏分寸。
只是不知小翁主伤势究竟如何?
伤及额间,不是小事,马虎不得。
思及此,穆染起身说了句:“备车,本宫去小翁主那儿瞧瞧。”
千月知道自家殿下待小翁主有几分情谊,故而方将此事告知她,眼下听得对方说要去瞧,也并不惊讶,忙应了句,便出去吩咐。
车舆很快便备好,穆染也不多等,带着千月同两个小宫娥便往小翁主那里去。
她去的有些匆忙,因而当御前来人到明安殿传陛下口谕,说召她去紫宸殿同陛下一道用膳时,竟扑了个空。
那来人见长公主不在殿中,忙问清缘由,便匆匆回了紫宸殿。
回去后陛下知晓,果不其然又动了怒。
只是这一切,穆染都不知道。
此时的她,已经在小翁主的寝殿内坐着了。
因着她身份贵重,殿内除了小翁主一人是躺在床上,旁人尽皆候在两侧,而她则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翁主如何了?”眼见尚药局的人替对方诊治完,她便问了句。
那司医原是被匆匆派了来替百纳国翁主看诊的,到了之后正瞧着,便听得长公主到了,因而匆忙放下手中之事迎了出去。
谁知刚走了几步,长公主便径直进来,在他要行礼前先叫他起身,而后便让他赶紧替翁主诊治。
对方说话时虽语气轻缓,可司医却瞧得出来,殿下对这小翁主似是有几分上心。
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渊源,但司医还是照着对方的话替小翁主诊治起来。
仔细看了半晌后,方停下动作,接着转过来对着长公主一拱手。
“回殿下,翁主额上不过是皮外伤,不打紧,臣回尚药局后替翁主开几服药,内服外敷,好好养养便是了。”
穆染闻言正要开口,那跟着小翁主从百纳来的艾芝便没忍住自己问了句:“那会留下伤疤吗?”
她这话正是穆染要问的,因而听后穆染也就没再说,只是看了眼司医,示意对方回答。
司医便道:“幸而那石桌并无棱角,眼下翁主额间虽有伤口,可只要用药得当,想来过些时日便无碍了。”
他这话说的不是特别明白,艾芝听后自然不满意,还待要再问,便被原本一直没说话的小翁主拦住。
“好了,你不要一直再问司医了。”她说着抬手,轻触了触自己额头上的伤,“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伤口不过是刮伤了些,哪里会有什么问题?”
她性子虽骄纵,可也不是轻易示弱于人前的人,因而不想让旁人觉得她不舍这副皮相,也就不愿再让艾芝开口。
即便如此,那司医也还是知机的,见状便再次道:“翁主尽可放心,您额上的这伤并不会留疤,只是愈合的时日会稍长一些。”
他这话说完,小翁主便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口气。
而穆染听得没事,方道:“司医既这么说,小翁主这伤便交给你了,还是快些开药才是。”
那司医闻言便忙应了声,接着方拱手告辞,带着身后的医佐退出殿内。
那小翁主见状便也忙将寝殿内候着的人都遣离,唯余下艾芝近身伺候。
及至殿内就剩她们几人,小翁主才忙看向穆染。
“殿下,那个周锦薇呢?”
穆染见她问,以为她要找对方算账,便道:“眼下正在你殿门外跪着,陛下有旨,叫她跪着请罪,及至你愿意原谅她为止。”
“跪着了?”褚师黛闻言一顿,接着笑了起来,“跪着好,该!谁让她骂我!”
“她如何骂你的?”穆染问道。
“她跟别人说,百纳地少人稀,不过贫瘠之地,我父王随是大魏皇帝所封,可总归只是附庸,算不得什么。若不然每任百纳王也不会将自己嫡长女送来联姻了。”小翁主说着,显然有些生气,“她当时是同旁人闲聊说起,以为我不知道,谁知我恰好那时到了彩丝院,将她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穆染原先还不知晓其中竟有这么一回事,眼下听得对方说起,眼中有冷凝聚起。
这周锦薇实在过于轻狂,一概瞧不上旁的贵女也罢了,眼下竟当着众人面随意谈论百纳国翁主,显然自幼骄纵惯了,从不考虑后果。
“那后来呢?”穆染道,“你是因着这样才同她起了争执?”
褚师黛摇头:“我知道这里是大魏,有些事便不好计较,也就当没听见,只说自己去彩丝院找人,谁知周锦薇听说我找的人后,竟又不知发的什么疯,讥讽了李静涵几句,我听后心中烦得很,就说了她,她也不服气,又顶了回来,于是我们一来一回,就闹成这样了。”
后面这事穆染也听过,因道:“你去彩丝院既是专程寻李静涵,而后又替她说话,想来与她应是投缘的?”
谁知小翁主闻言又是摇头。
“我也不喜欢李静涵。”她道,“太能装了,整个人看上去又瘦又弱,这天还未热起来,她便穿着夏日的大袖衫,且说话轻言细语,跟蚊子哼似的,尤其是我同那周锦薇争执时,她一句话不说就算了,还把自己关回了房内,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一样。”
小翁主说着哼了一身,得出个结论。
“这个女人是个伪善的,不可深交。”
穆染有些失笑。
“你既不喜欢她,怎么还特意去彩丝院就是为了寻她呢?”
“这不是听说她生得也好看,所以我才想着去瞧瞧嘛!”褚师黛说的理直气壮,“谁知瞧了后大失所望,完全白去一趟,还把自己搭上了。”
“也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的这样喜欢看美人。”穆染说着看向对方额间的伤口,“这些日子不要再去外面逛了,你这伤虽不重,可养起来也费精力,眼瞧着要殿选了,殿选过后你便要受封了,若是那时还未养好改如何?”
小翁主倒不是很在乎,横竖她这额头不会留疤,因而便道:“陛下总不会再将我送回百纳,至多不过册封之事延后罢了。”
穆染见她确实并未因着额间的伤势而担忧,便也不再说什么,又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
因着等尚药局的人诊治,而后又同小翁主聊了一会儿,故而穆染回到明安殿时,已经过了许久。
敏锐如她,刚下车舆便感觉到不寻常。
及至到了殿宇外,看见外面宫道上停着的天子小玉辇,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她一路往里去,刚过了正殿,便见陆斌匆匆而来。
“臣见过殿下。”对方见礼后忙道,“陛下正在膳厅等着您。”
穆染听见膳厅二字一顿。
“陆大人,陛下怎的这时来了,且还在膳厅?”
李斌便将先前御前来明安殿扑了个空的事情略说了遍,末了了道:“听得殿下您去了小翁主那儿,陛下什么也未说,便摆驾来了您这儿,还吩咐了尚食局做了菜肴送来,如今等着您一并用膳。”
穆染一听这话,就知道穆宴应是疯症又犯了。
眼下午膳时辰已过,也未到晚膳,对方非要这是用膳,且选在她这里。
想来便是又生了怒。
“本宫知道了。”穆染说着,脚下步子换了方位,便往膳厅走去。
她面上瞧着无异,可隐在宽袖中的指尖却不自觉地紧紧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