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潺潺，崔瑢静坐了片刻，终究睡在外侧。他本不是熟睡的性子，只是挨着菊生温暖如春的身子，放下了对长安的思虑，才由浅入深。他筹谋得很好，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待太子崔瑾、吴老王爷、齐高宗、秦王崔瑜四方厮杀得差不多，他那一万府兵，皆是精挑细选的，足够收拾烂摊子。这场宫变，胜负早已区别，所有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所以，他陪着菊生，在广岁楼多住几日也好。可惜，菊生蹑手蹑脚地爬出来，也不怕惊醒崔瑢。她连腹稿都打好了，扁着小嘴说自己尿急。她半夜睡醒，就会跑茅厕。有时候崔瑢来了兴致，硬是要打横抱起她，去茅厕里把尿，害得她羞红得掉落了眼泪。果然，崔瑢今晚疲惫了，任由她拖着木屐离开。这单薄的滚雪纱衣，穿起来能去哪里。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被这携裹了寒风的毛毛雨，钻进皮肤里头，真真是透心凉。菊生咬紧了牙关，待寻到马厩，连忙牵了河曲马就要出广岁楼。她为了拖延时间，还从马鞍里头摸出碎银子，打赏给守夜的小二，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崔公子不想救长安，咱们救好不好。”
菊生骑上河曲马，喃喃道。语罢，她扬起鞭子，顾不上那些风刀子，直奔明德门。明德门位于长安城的中轴线，位置打眼。菊生猜测，子时未过，阿瑛可能会替崔瑜守住明德门。不放多余的叛军进来，也不许逃跑的叛军出去，战争就是这样，无关正义，都是杀戮。菊生有些兴奋，接下来她要进行一个伟大的尝试。倘若成功了，她便有机会帮助阿瑛获得幸福。当然，她也不一定有这个机会。崔公子要是某天想开了，带着她离开长安，要去凉州玩野趣，她就呜呼哀哉了。试一试吧，不试又怎么验证《寒菊集》。思及此，她夹紧了马肚子，跑得飞快。那些紧张情绪，撩拨起心底的燥热，又被吹打在脸蛋上的寒风化解，教她愈发清醒。其实，她和崔瑾才是同一类人，好心泛滥。忽然，距离明德门百余步的时候，有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带着薄怒，将她牢牢禁锢，然后勒住缰绳，放缓马步，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崔公子，对不起……”菊生耷拉着小脑袋，弱弱地道。话音刚落，菊生被扳过身子，向马头倒去，承受着崔瑢铺天盖地的吻。如果不是崔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菊生就要无法呼吸了。哎，她忘记了崔公子的轻功踏雪无痕。“菊生，你想要救长安，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笃定我跟景如玥一样恨着长安！还是你想替我夺得长安，成全我的野心！”
崔瑢从未在菊生面前发过脾气，眉眼都扑腾着熊熊怒火，好像要将那个温柔富贵乡的江南燃烧个殆尽。菊生向来没出息，怂怂地点头，就差夸赞崔公子真聪明。“然后呢？然后你要牺牲自己么？你觉得这样做，我和赵瑛将军会感激你吗？”
崔瑢质问道，紧紧握着菊生的肩膀，恨不得将这个不能打骂的蠢玩意儿揉进骨血里头。“崔公子，你和阿瑛要是实在忘不掉我，那就找药王讨要一杯忘情水，时间可以风化一切的。”
菊生闷闷地道，不敢抬起那双湿漉漉的水杏眸子。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崔瑢竟是提前行使了凉州的野趣，还专门挑选颠簸路段，教菊生的魂魄一会儿攀上云霄一会儿坠入深渊，羞涩得想要晕倒过去。然而，崔瑢不敢折腾狠了菊生，只是发泄着堵住胸口的怒气。这股怒气若是宣泄不出来，他担忧他会发疯得想杀人。“菊生，你给我听着，我不需要你给我筹划什么，那是我的野心，不是你的愿望。如果有一天，你当真不开窍，而我无法阻止你，你最好在十八层地狱等着我。我不仅会毁掉长安，还会摧毁大齐，让成千上万的人给你陪葬！”
崔瑢淡然一笑，小山眉铺开黄泉路上的阴森气息，丹凤眼绽放曼珠沙华的阴狠本色。“崔公子，我错了。”
菊生哽咽道，眼泪打转个不停。怎么办，她舍不得放弃这个伟大的尝试。她辛辛苦苦打造的一百零八只玉蝉，总不能搁置在宁王府生灰尘吧。可是，她又怕极了崔公子疯批起来的模样。“行啦，我陪你一起救长安，但是你我得回去穿戴整齐衣裳。”
崔瑢浅笑道，恢复了本来的温柔姿色。小山眉还是被杨柳风裁剪的小山眉，丹凤眼依然是被杏花雨浸润的丹凤眼，怎么瞧着都教人砰然心动，想念起杏花烟雨江南。“崔公子，要是到了最后，三弟称帝，你会不会灰心丧气？”
菊生问道。“那说明我技不如人，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
崔瑢浅浅一笑。“崔公子，我有个冒险的法子，可以尽快结束这场宫变，就是怕你不同意。”
菊生笑道，脸颊残留着尚未褪去的嫣红色，双眸则是璀璨得像是从西湖打捞出来的繁星。崔瑢听后，眸光瞬间黯淡下来，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他不清楚菊生想干什么，总归不是好事。“崔公子，我想启动秋蜕阵，得用心头血画。当然，我那么爱惜生命，绝对不会使用心头血，那就改为鲜血。这个阵法启动，宁王府的一百零八只玉蝉就会帮助阿瑛延长恢复人形的时间。只要有阿瑛在，长安必然有救的。”
菊生越说越激动，双眸绽放出朵朵光彩，却刺痛了崔瑢的眼睛。他可以说不吗？那么下一次，菊生会先斩后奏。别看小玉匠普普通通，固执起来能将人气得半死。“存在什么危险性，一并说出来。例如，阿瑛保持着人形之际，你的鲜血就要一直流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脸色变得惨白，却无能为力。”
崔瑢冷声道，已经努力压制浑身散发的阴鸷气息。他担心，他忍不住打晕了菊生，远离长安。“是有这种可能……崔公子到时候让千面郎君喂点鲜血给我，拥有异瞳色之人的鲜血应当不会相互排斥。秋实阵就别开启了，那是以命换命的，不划算。”
菊生笑呵呵，不好意思地抓了发髻，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崔瑢阴冷成一尊玉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