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秦铎的耐心已然没打算再分给她,只侧目望向一旁的警卫,冷冷道:“带下去。”
“你与辽峰是自家兄弟,你不顾念我,也不顾念你哥哥么?”方青絮焦躁道,“当年你留洋的消息一传,元帅要打杀你,是谁为你拦着的?”
秦铎当初评选公费留学时名列前茅,却被秦正压了下去,不过最终还是在恩师的帮助下借军中的渠道成功出了国。
彼时秦辽峰的确是少数没有落井下石的人,
“我自是记得。”秦铎淡漠道,“否则先前之事,他儿子只被扇一巴掌是不够的。”
他心中自有衡量,庇护一个已然没落的帅府,或许对旁人来说是棘手之事,对他而言也不过随手为之。
方青絮贪婪小气,治下不严,罪不至死,但也将过往的些许恩情消磨得差不多了。如今秦铎冷眼旁观,已是莫大的宽恕。
“我要你安分守己,你肯吗?”
安分守己。
这已经全然是上位者的腔调,方青絮知道他的宽容只怕不多了,咬着牙提出:“过几日联众会会长换任,对方狡诈,你三哥恐怕要落选,你要帮他。”
秦铎不为所动:“我早说过,秦辽峰不适宜从政。”
“都是一家人,他把持一方,你在宁都也多一份照应,何苦不帮他?”
秦辽峰自小在帅府的光环下长大,自视甚高,根本没有几分圆滑,行事亦是随波逐流,心无城府可言。
更何况联众会在他的带领下,已有被诸方势力边缘化的趋势,别说助力,不惹出事为秦铎添乱已经是万幸。
秦铎懒于与她多费口舌,反正他对帅府的照应并非出于留恋,仅是在恩怨分明的原则下帮上一帮。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漫不经心道:“下不为例。”
方青絮只想达成目的,未把秦铎话中的决绝放在心上,急切地附和:“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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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朝歌回来时,恰好与站在前厅的秦铎迎面撞上。
“夫人。”佣人恭敬道。
通明的灯光映在前厅的穿衣镜中,佣人站在一旁没有上前,秦铎站在原地未动,衣装整肃,只看着她。
宣朝歌莫名悟到了他的意思,心中有些迟疑,知道这年代的规矩大概都是如此,只能走上前去。
军装常服的布料冷硬,包裹着秦铎高大挺拔的身躯,腰身上束着深褐色的宽皮带,衬得他踏着军靴的腿极长,仿佛后世披上制服拍摄硬照的模特一般。
宣朝歌有些生疏地想要打开腰带搭扣,细白的手指试探了一番,却没找到暗扣一类的机关。
“笨手笨脚。”秦铎低声道。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覆着对方细腻的手背,握在刻有军徽浮雕的扣头上稍稍一动,结实的皮带便打开了。
宣朝歌心想这不是有手吗,为什么要别人来。
她抽出腰带,随手递给身边的下人,又解外套的铜色扣子。
这次倒很快,宣朝歌解完最后一颗,秦铎自己将外套脱下了,佣人早已候在他身边,忙不迭接过。
秦铎穿着衬衣之时肩膀仍旧宽阔,单薄布料下依稀可见肌肉轮廓,衬着那副俊美无俦的面容,让人靠得近了愈发能体会到隐晦而吸引的荷尔蒙气息。
宣朝歌以为这就结束了,秦铎却道:“今天去做什么了?”
宣朝歌顿了顿。
女人垂目为他解衣时昳丽的眉目淡然,此时扬起秀气的眉,似笑非笑看他,一股明艳的鲜活气便从那双精致的桃花眼中流露出来。
她一副看透秦铎明知故问的神情,揶揄道:“将军不知道么?”
她身后的人跟得那么紧,只怕她前脚去了哪见了什么人,秦铎后脚便知道了。
“我倒是不懂。”秦铎道。
他这般说,面上的神情却没几分质询,独独有着常年身居高位的俯视般的平淡疏离,眼瞳漆黑凌厉,神态漠然,散发出令人心生压抑的威势。
“你几时有做医生的父亲了,找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又是受谁之托?”
入了侯门,尤其是秦铎的身边人,行事都诸多忌讳。
这样不明不白的事倘若在别人身上被发现,估计一进大门就被他的下属押到地牢中审问了。
如果不是朝歌地位特殊,旁人不敢擅自决断,朝歌此时的下场不会比未来的方青絮好几分。
面前的女人还穿着学生般的斜襟衣裙,素白明艳的面容上一派浑然无知的理直气壮的沉静,叫他:“将军。”
“我活到出帅府这天不容易,不想轻易便死了,即便真的有意外,也要给我儿留些后路。”她坦白道,“这段时日我是做了些事,您也默许了。”
她瞒或不瞒下去,秦铎都不意外,微微扬了扬线条冷硬的下颌,示意她继续说。
“任诚笃虽说名气不大,却也是年龄尚轻的缘故,实则如今市面上几家新杂志都刊登着他主笔的文章,在青年学生中已成趋势。”
她不急不缓道:“将军为少爷安排的先生固然才高八斗,然而教导的道理毕竟太陈旧,您是留过洋的人,近几年局势变迁日新月异,想也比我一个深宅妇人看得明白。”
“哦?”秦铎不置可否,反问,“新的便是好的么?”
他尖锐如鹰隼般的目光定在女人脸上,似要从对方微不可察的反应中看出什么,
宣朝歌却坦然直视他,“孰优孰劣难一言概之,我只想让安则知道的更多些。”
秦铎不是思想迂腐的人,对此无可无不可,在意的唯有她的变化而已。
“朝歌。”
他是连名带姓叫对方,落在宣朝歌耳中却并非如此,或许因为语调缓慢,声线又好听,仿佛有些压抑却温柔的警告意味。
“我并非闲人,对琐事也未必件件有空深思熟虑,”他低沉地道,“别再做让我有可能怀疑你的事,好么?”
当年孤女替嫁之事,在他的容许下就此揭过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会次次对朝歌手下留情。
像他这般手握权柄,可干涉一方民生之人,在这乱世之中,除去谨慎警醒,同时也会有几分刚愎自用的特性。
他知道以朝歌的能力,无论存着什么心思都奈何不了他,甚至太多悖逆的倾向都不能表露。
所以有秘密不想说也罢,心中有自己的见解也无妨,只要他愿意留着这个人,
前提是不要仗着他宽容,做出彻底违背他原则的事。
秦铎的容貌与柔和完全无关,凌厉疏离的眼眸中满是让人难以揣摩的隐晦,按理来说是让人不敢于直视的锐利神情,宣朝歌却莫名觉得矛盾。
似乎秦铎其实想让她听话,并不想她怕他。
宣朝歌原本便不会怕他,因此只从这番表现中觉察出几分不同的意味,仿佛面前的秦铎与传言中杀伐果决的并非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