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寨不算大,但也是个中等的乡镇了,得有几千户人家在此居住。
寨子因为地势等多方原因,没有形成大的水陆码头,也不是货物从水路上岸的中转地,日常没有多少大型商船停靠,也就很少搬卸货物的生意落在百姓们头上,少赚了不少的辛苦钱。
不过由于大河之上往来的商船旅人络绎不绝,此地离着洛阳不算太远,又水势和缓安静,长久以来就也形成了一个小码头。
总有些船会在此地暂且歇脚,或是有些不喜欢前面热闹拥堵的人,也会在此上岸。
寨子里有钱的人家便经营起了旅店客舍,没钱的就做些能存放的吃食来售卖,家中种的菜蔬养的牲畜也能卖的出,换成钱买东西也方便,日子倒是过的还算富裕。
因此也才能聚集得起这许多人家。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便是如此。
甲字队的军卒们上了岸,就有人喊来了此地的村正和里正等人。
大唐猎妖军的名声还不错,没有出现百姓闻之远遁逃跑的局面。
毕竟老话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当然,那是乱世或是王朝衰败时期才会如此,朝廷有管束之力的时候,这样情况还是不多见的。
是个有抱负的皇帝都知道国运紫气的重要,乱来可是会导致国运衰败的。
江山稳固之下,管军其实比管文官要容易。
在军中不靠勇力和用兵之术,想往上爬几乎不可能。
就像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露馅了。
反倒是当文官的,是绣花枕头还是锦绣一团,还真不好甄别。
陈玄帆他们运气还行,大唐国力此时还是如日中天,百姓们见他们不但不害怕,还很热情。
不说是接保护神的崇敬之态,恭敬中也带着几分亲近,让陈玄帆等人颇为受用。
住的地方也容易安排,寨子里最大的几个客舍旅店都在镇中心,百来号人完全住得下。
等他们进去稍作洗漱休息,便有人送了吃食上来。
让陈伙长也好好的歇歇。
看给我们陈伙长都累成什么样了,在船上就睡了小半天。
……
“这里八寨隶属哪里?百姓们日子看着过像是的颇为殷实。”刘一勇看着桌上摆的吃食,好奇的问道。
能这么快做出一百多军汉吃饱肚子的食物,有鱼不算什么,毕竟是在大河边上,但还有些羊肉猪肉,老百姓日子看起来过的是不错。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此地是河南道汴州陈留郡守节县,里八寨。”崔霁接话笑着说道。
河南道地处中原地区,百姓日子的确是好过些的。
由此往东去,这一路上的百姓生活都比其他地方要好。
大河里来来往往的有不少的官船,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怜贫惜弱的好官,百姓受到的盘剥多了,管辖此地的上官乌纱帽和脑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搬家。
不过还是那句话,覆巢之下无完卵,离着大河近,盛世的时候日子好过,朝廷腐朽的时候,最先受到盘剥的也是他们。
可是到时候天下百姓有不苦的吗?
所以百姓们喜欢攒钱。
攒钱攒地。
一辈辈的攒着,就是为了后世子孙要败家也有个家能败,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也能用钱铺路。
可惜,世道这东西面前,人力总是显得微弱的很。
因此人们才格外的没有安全感,有钱了就喜欢囤点东西。
囤金银财宝和土地。
尤其是土地。
能种粮食至少饿不死。
有些人做官做到了位极人臣,还是脱不开这道枷锁。更可笑的是有些修士,即便是有了修为,也还是会被俗物所扰动。
买房置地,修屋娶妻,传宗接代,绵延子嗣血脉。
为子孙后代计之甚远,不辞辛苦,甘愿做垫脚石。
“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呀?奔波劳苦,来去空空。其实这么一想,挺没意思的。花兄,你说是吧?”陈玄帆下午睡的饱了,神识轻快欢愉,就有些不想将时间用在修炼上。
让自己舒服的偷会儿懒,于是没话找话说。
刘一勇霍山崔霁他们,甚至是史大俊都知道他这毛病,所以都闷头吃喝,吃完了回去打坐修炼恢复精神和气血。
明天上午看完了里正盛情邀请他们观礼的龙神祭祀,就又得跳河里接着游水了。
更何况,头回在大河里修炼,引水行灵气入体内,过于兴奋之下,耗费了太多的气血之力。
不抓紧打坐运功调理,明天都不一定能爬的起来。
陈伙长在船上逍遥自在,有闲情逸致思考一些高深的学问,那还是让他找更合适的人吧。
花楠星这个和他同样清闲的人,就很是合适。
客栈大堂之内,军卒们用完了饭就四散离开,蛋黄和大青都跟在小听莲的身后,护着小老头回到房间去了。
杯盘狼藉很影响心情,陈玄帆就拽着花星楠到了房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镇子里,天黑之后还在奔波的百姓们,脸上笑意满满的发表了一下他很是颓唐的想法。
是个人都看出来,这是在无病呻吟。
花楠星自然也看出来了,便揶揄他道:“陈兄真是这么想的吗?”
“嗯,有些时候。”
“哪些时候?”
“吃饱了撑到的时候。”
“……”
“有人说过,乐极生悲甜中生苦。人在最快乐的时候,总要想一点悲伤的事情。以免老天爷看你太高兴了,给你添堵。”
“所以,你便要自己给自己添堵?”
“哎嘿!这天都被你聊死了。”
“天是不会死的。”
“……算了,我想说的是呀,我在最开心的时候,想不起来悲伤的事情。”
陈玄帆挤眉弄眼,好似在分享重大的秘密般说道,“于是我就只能想一些虚无缥缈的,闲的蛋疼才会思考的东西,让自己陷入思考之中。”
“因为我发现,人在想不出答案的时候,是无法快乐起来的,会被困住在里面,困惑和苦恼,会让人把高兴给忘了。”
“果然是自己给自己添堵。”花楠星听完含笑点头。
“啧,哎呀!”陈玄帆摇头叹气了,“你这种喜欢一针见血,尤其是插别人身上一针见血的聪明人,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讨厌。”
“什么时候?”
“当别人想展现一下,自己有多厉害,神思境界有多么深邃独到的时候。”
“嗯?”
“别怀疑,我说的就是现在,此时,你我之间,这个时候。”
“为何?”
“为何什么?为何要在你面前展现?为了显得我比你高深莫测呀,比你厉害!”
“陈兄为何要显得比我厉害?”
“……”
在花楠星的爽朗笑声中,陈玄帆听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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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竟然又用老子的招数给我添堵!
果然,长得和老子一样帅的家伙,也和老子一样聪明!
“陈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方才所想的,并不算错。”花楠星笑够了,看向陈玄帆有几分认真的说道,“只是你站错了位置,才会觉得人族的一生无趣。”
“啊?是吗?”陈玄帆都忘了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因为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装一下,但看花楠星的样子,又不好意思直接承认,只好装作感兴趣的模样反问了回去。
“当然,陈兄可看过蚂蚁?”
“何止看过,我还玩过呢。”
“……可见过浮游?”
“嗯嗯!”
“蚂蚁,每日忙碌为食,繁衍族群,无聊否?”
“无聊,很无聊。”
“那陈兄觉得,浮游一生,朝生暮死,比之蚂蚁又如何?”
“啧,那简直是连无聊都算不上了吧?”
“若是蚂蚁能知浮游,会否如陈兄观蚂蚁?”
“……花兄是想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然也!陈兄聪敏过人。”花楠星抚掌笑道。
陈玄帆虽然很爱听人夸奖他,可并不喜欢被当做无知的小孩子夸赞,所以只是悻悻的笑了笑。
没说话。
“陈兄觉得人生无趣,是因你如此想之时,将自己跳出了人身之外。当你有了无限的寿数,以旁观之人的眼睛去看凡人的一生,就如人看蚂蚁,看浮游,其中乐趣自然无法体会。”
花楠星说着眼神中有一抹深邃闪过,他笑看向陈玄帆道,“既然陈玄帆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也问陈兄一个问题。陈兄你说,那些临近超脱或是已然超脱的大修士,看我等,是否又如我等看浮游蚂蚁?”
“我不知道。”陈玄帆挠了挠脸,真诚的说道,“花兄觉得呢?”
“有人会,他们兴许还会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大蚂蚁窝里,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但是蚂蚁窝被人用东西堵住了,想出去并不容易。”
“那就把堵路的东西劈开呀!”
“可若是劈开了堵路的东西,蚂蚁窝里的人能出去,外面的人就也能进来了。”
“外面有坏人?”
“……不知道。”花楠星一笑,“好与坏,得看是对谁来说。”
“也是,好坏,兴许只是立场不同,我懂。”陈玄帆又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懂个屁。
陈伙长已经后悔为了试探花楠星没事找事了。
没错,就是试探。
通过胡乱扯出一个虚无的话题,引着对方多说话,然后根据对方言行举止神态表情,来窥探对方真实的想法和立场。
他并不是很擅长此道,只是想看看,花楠星的反应。
对方如果觉得没意思,却还陪着自己装作感兴趣的模样,那必然是有所图的。
若是感兴趣能聊下去……那是不可能的。
都说了是虚无的话题,一点有趣的地方都没有,是个人都不会有兴致聊下去。
没有意义,但可能会引发争论,这是陈玄帆挑拣话题的前提。
可是他现在却发现,自己看不出花楠星是否对此感兴趣,可他又却是顺着这话聊了下去。
这让陈伙长有些接不下去了。
甚至他还隐隐觉得,花楠星似乎是在隐晦的暗示他些什么。
……也许是错觉。
当然,兴许花楠星这小子故意的,他也在装,而且还装到了。
因为自己竟然真的在想,他说的那些话里,是不是藏了暗喻!
自己搭的台子却被人装到了,陈玄帆有些不爽。
就在他想着,是再来一轮呢,还是到此为止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在不远的地方冒了出来。
是妖气。
他猛地回头,看向妖气冒出来的地方。
“怎么了?”花楠星问道。
“那里怎么会有火光?”陈玄帆眉头微皱,看着镇子外面靠近河滩的方向说道。
“哦,那是此地男子在扎龙神祭祀上要用的火龙。”花星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说道,“明日的龙神祭祀上,便要舞动火龙祈福。”
“是吗?”陈玄帆眉头皱的更紧。
龙神?
“陈兄,是有什么不对吗?”见他神色不对,花楠星不禁问道。
“是有些不对,看来明天的观礼,得找个好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