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只不过是转头去了趟厨房之中,将蛋汤端出去到屋中,家里便没了阿父的身影,只剩桌上那一袋沉甸甸的银钱。
而秦梨也没有想到,那些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按理来说应该在其它村子指导建造水车的墨家弟子。
唐突出现在了这一片山坡之下的林丛之中。
树林之中,一个双手被捆,骂骂咧咧的老汉正斥责着面前的一众楚墨。
而一众楚墨正将老汉围在一起,苦苦劝导着令其加入他们队伍中。
“我并非什么墨家弟子,也不知晓什么秦墨,我劝你们尽快将我送回沧县,我还能既往不咎,否则你们不要指望老朽为尔等盗匪做事的。”
“唉,先生,自从您听闻我等事迹,为我等奉上弩机之后,我等便知晓你乃是那奔秦之相里氏墨子。
先生那日若非有人苦苦苦苦哀求阻拦,你也早已同我等来到此地,好在那明珠墨椟一事虽为陷阱,却令我等来到此等利民之所,先生又何苦拒绝呢?
况且您如今来都来了,不如先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同我等共商振兴墨家大计,为墨家做出一份贡献......”
老者一听这话顿时怒目圆睁,他这是自愿来的吗?他这分明就是被绑来的!
随着旺财靠近的秦梨听着不远处陈经那慷慨激昂,口口声声为了百姓的说词。
不知为何,眉头一皱,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前往秦家村的路上,一辆马牛车慢悠悠的载着薛良与秦竹回到了家中。
车上的薛良虽困乏至极,可下意识的还是想要打开书卷,看一看这段时日巡查以来所记录下的事情。
而秦竹见状却是开口道:“册子放下罢,回到村中再看也无不可,寻常人不当于行走的马车之中阅读书卷。”
面前的稚子神采奕奕,精神好得很,惹得薛良不禁暗自感叹,小孩子果真是精力充沛。
可听了这话之后,他却是下意识的眉头一挑,随即开口道:“这是谁教你的?”
秦竹毫无意外的开口道:“阿姐说的,她说这样容易伤眼睛。”
薛良没有意外的点了点头,在这个过于聪慧的孩童身上,他倾注了诸多的精力,为其灌输了极多的知识。
可对于秦竹而言,对其影响最大的,似乎是他的阿姐秦梨。
想起那个犹如迷雾般的名字,薛良摇了摇头。
他并非没有怀疑过那一个小小的稚女身上恰似星辉般的智慧从何而来,可却在对方的面前败下阵来。
这些知识对于大汉而言作用太大,纵使众人都知晓这姐弟二人身上拥有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也仍愿意扮作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只是听了秦竹的话之后,薛良还是将竹简与书册一同放下。
如今纸张还算得上是金贵,秦梨自造纸工坊拿来的纸张未曾拿去出售,只是自用。
但因竹简逐渐上头记录了不少以往之事,他们如今也多是习惯了书籍与竹简一并而用,随后慢慢将其取而代之。
“咱们下次外出巡访之时,可以不带上如此多的仆从么。”感受着耗费将近十多日才结束的巡视,秦竹不禁开口道。
在这一辆牛车的背后,其实还跟着两辆的马车,车上载满了薛良的仆从,还有仆从服侍二人所用的食物,器具,衣物。
这让薛良与他纵使出门在外,也能保持一身整洁,发须洁净,一丝不苟的士族风度。
而薛良听闻此言却是摇了摇头:“山中多野人,带着如此多的奴仆亦是没办法的事,况且当初因水车一事,它村之愚民围攻村子,前往村中寻个说法之时。
你亦不是并未曾瞧见,如今咱们出行在外,虽因司农之身份无人为难,却也忧恐那山中野人饥饿难耐,见牛车而生出贪欲之心,故此为敌。”
野人,从小到大秦竹一直知晓野人的存在。
在他年幼之时,就曾见过村子附近来了捕奴队,这些人会钻进山里头,将山中藏着的野人一个又一个的抓出来,随后将这些野人卖做奴隶,换得不少的银钱。
那个时候,村中人也是不得随意上山的,因为野人就如同山上的野草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悄无声息的出现。
直至如今,除去秦家村附近的几座山之外,,秦母亦是时常告诫他,不要往更深处走去。
因着这三山附近一直有猎户樵夫在山中行动,而如果深入,而如果深入其中,或许就会遭遇野人。
这样想着,一个疑问忽然自他心间生出:“山中野人从何而来?”
听到秦竹这一提问,薛良思索一番,而后不禁开口道:“许久以前,周天子为天下共主,而诸侯国为周天子之属国。
可惜人心难测,利益熏心,诸侯国违背礼乐之法,叛周天子之志,随后自立为帝,而后分国战乱。
秦以一己之力,平复战乱,统一六国,后前朝之始皇帝,也使车天下大统矣,自此书同文,车同轨,灭六国之后。
可惜秦朝律法严苛,臣民难以受其暴政,故此秦终于二世也,有民因战乱而隐于山中,自此为流民,故为野人矣。”
秦竹合起那一双柳叶眼。
那山中野人,当真只是因着前朝秦律逃入山中,自此为野人的么?
他看不尽然吧。
一旁的薛良还在感慨着因前朝暴政生出的野人所受到的苛政严酷,而秦竹却低下了眼眸,不曾说出心中的想法。
在薛良眼中,如今的大汉富强为天下之主,如若山中野人知晓礼法,可受感化,自然会从山中而出,化为大汉子民。
可秦竹不知怎的,却否定了这种想法。
他想起那一日,听闻家中的赋税之后,阿姐摇了摇头,开口说到的那一句苛政猛于虎的无奈申请。
秦的消亡,或许是因其残暴,政法残酷,秦二世无能至极。
可秦时便有的野人,到了如今汉时也仍旧存在,其中的原因却无人深究,只是怪罪于前朝。
恐怕其中缘由并非如此简单之事罢。
坐在摇晃不堪的牛车之上,秦竹转过头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风景,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安心。
终于回到熟悉的地方了。
无论发生多少事情,看到这熟悉的一切时,他还是会下意识的放松心神。
身为司农,除了处理许多事务,还要教导旁人如何耕种。
这一次他们是去周围检查沤肥之法有没有广泛传播到寻常村落的村民耳中,众人又是否明白了沤肥之法究竟要如何操作。
自从当上了司农,开始踏出村外,逐步探索这一个世界之时。
他才更加明白阿姐曾经对他有意无意说出的那些话语之中,究竟蕴含了多少的道理。
阿姐的变化他一直看在眼中,对于阿姐而言,她通晓这世界上大多数的知识,也明白自身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可这种影响却不一定是正面的,过于突出卓越的能力会令人惊恐,难以相信的知识除去会叫人生出赞叹之外,还会生出极其严重的忌惮之心。
而这段时间以来与薛良的接触,更让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
这世上是没有突如其来没有缘由的喜欢的,人是因着各种不同原因互相接触才产生了碰撞。
而感情是十分容易波动且不受控制的。
于是他选择去成为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没来由的喜欢是脆弱且不稳固的,而利益交织却会让双方之间紧紧相连。
除了更大的利益诱惑之外,世人皆会沉浮于名利之中。
他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因为自身的利益一受到它人的瞩目,随后就会成为被他人选择之人。
可是等到薛良与秦竹回到村中,却是见到周遭空荡荡的,原来待在屋子里头的薛家的奴仆此刻都不在屋中。
原来是如今六月将至,先前早早种下的蔬菜已经可以收割了。八壹中文網
一众奴仆已经与周种张季二人前往砖房那儿收割如今已然成熟的各式菘菜了。
等到秦竹匆匆前往砖房之时,正巧看到一群人正在清理紫花菘,并且周老爷子看着手中的紫花菘还忍不住的赞叹这菘菜长势良好。
张季和奴仆们正在将不少不过三四指粗细的紫花菘,也就是秦梨口中的白萝卜从地里拔出,而后留下生长势最好,上头的菜叶还有根茎最为茁壮的。
那些被拔出来的则准备晾晒成菜干,其实这些紫花菘上个月时就可以收获了。只不过秦梨希望的种久一点知道这些萝卜最大能长得有多大。
而且那时候也有不少萝卜开花,她是想让这些蔬菜混合种植,然后杂交出不同品类的菘菜,虽然这些原始的萝卜好像不是白菜的杂交前身,但是秦梨还是想试试。
秦竹还记得自己专门用了毛刷,将不同种菘菜沾了花粉之后,尽快点到别的菜地里头的不同菘菜花蕊里的辛苦。
如此反反复复,让这些蔬菜互相传粉,等到下一次收取剩余菘菜生的种子,来年种植的时候就能看看秦梨口中的白菜在不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