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当女儿同意将那些河鱼售卖出去，不用全部消耗在村中之时，李春花着实是吐了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轻松许多。
家中的变化太快了，那饮水饱肚的记忆，似乎还在不久之前。
可如今一年过去，家中成日里鱼肉满满，填满肚肠，为了吃完这些河鱼，大家连粮食都吃的极少。
于是日日鱼肉虽叫大家体格好了许多，可几乎所有人都对鱼肉生出了厌烦之心。
而当女儿提议吃不完，不若将鱼肉鱼骨也一并烘干，往后她用鱼肉制作成饲料去喂养牲畜，和单单只用鱼骨粉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个提议时，李春花看着女儿，眼神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那一刻，看着往日里总是无法无天的秦梨，李春花真的觉得女儿就是在犯法。
罪过，怎么会有人拿肉去喂畜生呢？
连人都吃不起，还拿去喂畜生，这还是人吗？
她拒绝了女儿的提议，可鱼却不能浪费，于是一筐筐河鱼就被送去了娘家。
大家好不容易才把日子过好，自然是不舍得将河鱼白送的，村中人亦是如此。
但是没有什么用，女儿仍旧在捕鱼，而且还有越捕越多的驱使，家里连烘干鱼肉的地方都快没了，整个秦家村弥漫着鱼干的味道。
而大家睁眼闭眼，就是从早到晚的捕鱼杀鱼，吃鱼烤鱼。
这种生活让李春花觉得很痛苦，以前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一顿全是肉的生活，现在顿顿鱼肉，她却老想去吃口菘菜韭菜什么的。
真是造孽。
而此刻的阳城之中，那名为亩的商人,终于大着胆子进入了草棚之中。
仅仅要十二钱，交予那大汉之后，一个漆黑的陶碗就到了他的手中，墨色的碗中是一大堆颤颤巍巍的嫩白鱼肉。
他亲眼看见那壮汉用木勺舀起来之后，把碗扣过来，将纯白香浓的鱼汤倒掉，把一碗鱼肉交予他。
虽然说碗中已经是满满的鱼肉，可鱼肉之中还是不免流下些许鱼汤，亩取了个黑陶勺子，将鱼肉挖至底下，便见到了那被鱼肉盖过的白汤。
鱼汤是极其浓稠的，色泽纯白预示着这鱼汤熬煮的时间极为长久，久到连鱼肉都融入了汤水之中。
再加上那墨色的陶碗映衬，便更显得这一碗鱼肉纯白诱人。
亩自认为是个极其优雅的人，自己虽然是不能同那些贵族一般生活，可平日里用餐饮食，却会仿着那些见过的贵人一般。
先是用勺子轻轻舀上一勺鱼汤，这个动作有些艰难，因着那鱼肉炖的得已经熟烂，用勺子拨开之时，总是有花瓣一般的鱼片落入勺子之中。
于是他只得连带着这散开的鱼片一起，同浓汤送入口中。
温热的汤水涌入唇舌之间，一股极其鲜香的滋味便顿时冲击到了鼻尖，叫人原本冻得发红僵硬的鼻子，都因着这口热气腾腾的鱼汤变得通畅了起来。
而后那极致的鲜味便在口中蔓延，那新鲜的刚从河中捕捞出来的河鱼刚刚还是鲜活的，被那些妇人们拎着渔网带到岸上，直接在木板上头一板子拍晕。
而后去了其中的内脏之后再放到河边冲洗一番，随即便将一整条河鱼扔到锅里头。
这般鲜活的河鱼在经过烈火烹煮之后，其中鲜活的滋味就锁在了鱼肉之中。
即使炖煮许久，入口之后仍是叫人感觉鱼肉鲜嫩之中带着些许弹性。
可在舌尖一抿，却又化成了鱼糜，叫人恋恋不舍的滑入喉咙之中，任由那一股子温暖的鲜味伴随着热气进入喉咙之中。
亩顿时就知晓了为何众人多是点一碗鱼汤一碗鱼肉的缘由，也去要了一碗白汤。
饮下一大口热汤之后，亩试着呼出一口畅快的热气，却发觉嘴唇都因着那浓稠的鱼汤沾得有些张不开了，
饥渴的身躯接受着醇香浓汤的滋养，还未来到肚中便被急不可待的身躯吸收殆尽。
下一刻他便想将这一碗鱼肉大口大口吞咽入肚中，可忽然间，那售卖鱼肉的壮汉那句警告却在耳旁响起。
不可将鱼刺鱼骨吞咽入肚，否则这一碗廉价味美的鱼肉，便要翻价十倍！
哼，他经商多年，这样的伎俩自然是骗不到他的。
这店家不过是想要用这鱼汤的味美。叫那些急不可耐的寻常草民进入圈套之中。
而后便可以因为那些人将鱼刺鱼骨吞入腹中的借口，同那些人讨得十倍的价钱。
这样的鱼汤正常而言，至少得卖上二十多钱，若是有一个人急不可耐罚上十倍价钱，那其它人吃去的鱼肉钱可不就能轻而易举的赚回来了吗？
亩冷笑一声，环视周围人，顿时生出了一股看破世俗伎俩的超脱之感。
而后愉悦又仔细的开始食用鱼肉，小心翼翼的将每一根鱼刺都吐在分发下来的黑陶碟子之中。
不过很显然，抱着让店家吃亏不被罚钱的人不在少数，这草棚之中还未有一个鱼刺卡住喉咙的人出现。
而草棚的另一旁，那些宰杀河鱼的妇人边上，一位身材魁梧，虽蹲坐在木凳之上，却仍显得庞大无比的老者。
正痛饮着河鱼熬煮出来的白汤，眉眼之中尽显自在快活。
此人正是李家村的李老爷子，大概是前几日的时候，总是待在县衙之中的大儿子忽然回了家中，而后又带着一群妯娌到了阳城。
而外孙女购得的渔船，便在运河中源源不断的捕获河鱼，让一家人做起了这售卖鱼肉鱼汤的买卖。
这几日众人皆是在这草棚外头干着活计。
而女儿正在一旁伺候着他，小心的将碗中鱼肉的鱼刺挑出来，然后将整块的鱼肉递到父亲身前。
“爹，吃鱼。”
看着身旁十分孝顺，且同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儿，李老爷子十分慈祥的伸手接过了陶碗。
他生了那么多的儿子，一个个的都是傻货，脑袋空空除了一把子力气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生得凶悍，他都要担心会给人卖了去。
还是女儿好，虽然嫁人的时候有些任性，可人孝顺，日子一好就想着帮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