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就是这个角度。”
“再往右边移一点点。”
“镜头高度再往下降一些。”
秦雾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许嘉年在帮她摆弄河滩上的相机。
这里是x镇外的一个自然风景区,位置偏僻,很少有游人涉足。
潺潺流淌这个溪水沿河流下,一旁的河滩上零星分布着鹅卵石。
许嘉年帮她将三脚架放在河滩上,相机对准着的是另一侧的山峦。
秦雾等着拍清晨时的山岚雾气,所以出来得早。
对侧的青山上氤氲着朦胧的雾气,仿佛没有对准焦的画面。
秦雾的要求其实挺多的,诸如“三脚架再往旁边移一厘米”之类的话也不是没有说过。
她对自己的作品很严肃,既然要拍,就不会迁就。
好在许嘉年很有耐心,依着她要求一点点调整,直到秦雾满意为止。
秦雾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一再提出她可以自己来,但都被许嘉年以她脚扭伤为由拒绝了。
她看到在远方黛色山峦的背景下,许嘉年微曲着腰,替她调试相机的位置。
纵然远方的景色再美,秦雾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的身材修长匀称,是趋近于完美的黄金比例。
即便他只是穿着一件极为简单的黑衬衫,那高贵优雅的气质却依旧无法掩盖。
但神奇的是,他似乎又能与周遭的自然景色融为一体,并不会令人觉得突兀。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永远以最令人舒服的姿态与人相处。
秦雾想着想着,有些呆住了,神游天外。
这个时候许嘉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这样可以了?”他朝秦雾伸出手来,准备牵着她来到河滩上,“要不要再调整一下?”
秦雾眨了眨眼,猛然惊醒。
她看到许嘉年朝她走过来,宛如画中人走了出来。
秦雾将手往身后一背,没好意思与他有身体接触,自己一人一瘸一拐走到河滩上。
“这样……似乎差不多了。”秦雾低下身子,看到摄影机里的画面。
她低头,极为小心地转动着光圈与对焦,调整画面的明暗与清晰度。
广角镜头下,能够将对侧的整座山峦收入画面中,清晨的蓝天与山间雾气相交,宛如仙境。
许嘉年确实是有在按她的要求一点一点调整,不厌其烦。
即便是对画面有着近乎严苛完美的秦雾,对于调整后的取景,也觉得没有再改动的必要了。
现在,她只需要按下快门,将这完美的风景收入摄像机里。
就仿佛用一把刀,将这隅风景,轻轻裁下来,转化为虚无的数据,妥善保存。
但是……
秦雾看着摄像机里的画面,轻轻皱起了眉头。
似乎,少了些什么。
与她想象中的画面,终究是差了一分味道。
可是,方才许嘉年在这里调整摄像机角度的时候,她分明觉得画面就是和谐美好的。
秦雾抬头,视线从摄像机画面上移开,打算用自己的肉眼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她是全神贯注在调整参数的,一回过神,就发现许嘉年没有离开到一旁休息。
他还站在她的身后。
秦雾扭头,看到许嘉年的身影在青山群映下,仿佛林间初初苏醒的小鹿。
优雅、和谐且美好。
那薄雾似乎在他周身镀上一圈光晕。
秦雾愣了一瞬。
许嘉年解释道:“怕你不小心又摔了。”
秦雾看到他的薄唇微启,似含着情的桃花眼锁定她的眼眸。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觉得缺少的那一部分,是许嘉年。
方才看到的画面里,一直有一个许嘉年,所以她觉得画面完美无缺。
秦雾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许嘉年蛊住了,自己以前从来不拍人的。
她不太喜欢自己的作品里出现“人”。
或许与家里的经历有关,秦雾的性子一直是疏离且淡漠,不喜与人打交道。
“这样不可以吗?”许嘉年弯下腰,低头让他的视线与秦雾平齐,“秦小姐,还需要调整吗?”
他的姿态很认真,眨了眨眼,似乎像在哄小孩。
秦雾的头往后仰了半寸,似乎有些不习惯。
但仅仅是不习惯,不是不舒服。
她觉得……挺开心的。
秦雾自然不会恬着脸让许嘉年走到画面里让她拍一张。
人家是明星,个人形象很值钱,肯定不能随便让她拍照盈利。
这拍好的照片,她可是要投杂志社恰饭的。
“这样可以了……可以了。”秦雾明白过来自己总觉得画面不完美的原因之后,有些不好意思。
她赶紧转身,对着远处的风景,咔嚓咔嚓按了好几下快门,将这里景色拍下来。
或许无意,那画面中有一处留白,青山、溪水、山岚之中,似乎留了一个人的位置。
秦雾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以前自己也是这么拍的,用这样的借口来敷衍自己的完美主义。
她将相机抱在怀里,出于身为摄影师的分享欲望,她问许嘉年:“要看看吗?”
许嘉年当然不会拒绝。
他与秦雾一道坐在小河旁的一块石头上,即便这个天然“凳子”凹凸不平,他的坐姿依旧标准。
秦雾打开相册,划动着照片,让许嘉年浏览。
许嘉年低头认真研究秦雾拍出来的照片,看了许久,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似乎……少了一点什么。”他说。
就算是一个外行人,也看出秦雾这里的刻意留白。
秦雾当然不敢说少的这一部分就是他本人,便局促地转了个话题。
“你也看出来了,挺专业的嘛。”秦雾干笑一下,蹩脚地转移话题。
许嘉年看着秦雾在多张照片之中挑选,黑眸中光芒微闪。
“我父亲很喜欢,所以我也略有了解。”许嘉年说。
他知道,秦雾这张照片里的画面构图不对,缺少一部分。
秦雾有些惊讶,抬眸看了许嘉年那清透如水的眼睛。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一般,有一个问题脱口问出:“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或许是许嘉年待人接物太完美,太容易站在他人角度着想。
他父亲喜欢摄影,那么他自己呢?
秦雾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虚幻,完美得不真实,像被设定完整程序的机器人。
转念一想,秦雾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是很傻。
许嘉年是演员,他肯定喜欢演戏了。
许嘉年的长睫微落,仿佛蝶翅扇动。
“我?”他说,语气如陈酿般悠久平和,“我没有什么好喜欢的。”
所有事物,对于他来说,都可以,都行,都挺好,都不错。
世界于他而言,平和得甚至有些乏味,未曾有过激烈如火的感受。
“你是演员。”秦雾说,“你不喜欢这个吗?”
“演戏,意味着可以体验不同人的人生。”许嘉年解释,面上第一次有了惆怅的神色,“这挺好。”
秦雾愣了一瞬。
她想,既然许嘉年如此说。
那么他自己生活,在他眼中又是有多么的乏善可陈?
秦雾偷偷动了下身子,朝许嘉年的方向靠近了一厘米。
许嘉年与他人,似乎总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在靠近的那一厘米中,他们之间的透明气泡,仿佛被“噗”地一下戳破了。
许嘉年似有些讶异,垂眸望了一眼秦雾。
秦雾挠了挠头:“我这头坐得有些不舒服。”
许嘉年“嗯”了一声,假装没看出来她的靠近。
“你拍了很多张。”许嘉年看着秦雾手里的摄像机,发现她方才连按了好几下快门拍下来的几张照片一模一样。
秦雾摇摇头,她指着照片上的一角:“这里的树叶方才被风吹动了。”
她又指了另外一张:“这张树梢上休息的小鸟飞走了。”
“这张的太阳被飘过来的云层遮住了,所以光线有些暗。”
秦雾的纤指在摄影机上划来划去,给许嘉年解释每一张的不同。
她还要回去好好挑一挑,才能从这许多张有着细微不同的照片找出唯一一张满意的。
秦雾的手指划得飞快,一不小心往后多划动了一下。
露出了这摄像机储存卡里之前拍摄的照片。
屏幕上,是s市的车站,电线与飞鸟,暮色黄昏。
秦雾没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她早就忘了自己还往朋友圈里发过这玩意。
许嘉年定睛看着这张照片。
与那位“五毛一条,刷评论的”朋友圈里发的照片不能说是有些相似,只能说是完全一致。
他轻轻挑了眉。
秦雾马上又划回来,瞧着时间差不多,还可以进山里继续拍。
她收拾了一下,与许嘉年一道离开这里。
结果刚把摄像机收进背包里,秦雾便看到许嘉年到一旁站着,低头看手机,似乎是在回复信息。
秦雾想,人家是明星,业务繁忙也是正常的。
但她不知道,许嘉年低头,找出微信里她的头像。
然后他慢悠悠地,将“五毛一条,刷评论的”这个备注给改了。
改成了,秦雾。
许嘉年低头,看着昨晚秦雾最后给他发的消息。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jpg]
就……有点可爱。
“许哥,走了。”秦雾站在树荫下,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便喊了他一声。
许嘉年抬头看她,漂亮的小姑娘站在稀疏叶间漏下的阳光里。
纤细、柔软、清冷,像林间踏着叶间行走的精灵。
他走上前去,与秦雾并肩走着。
扭头,看着她秀气的侧脸。
“秦小姐。”他问了一个问题,语气淡然,似在说着闲话,“你觉得我唱歌怎么样?”
秦雾不知许嘉年为何问这个问题。
她思考良久,不想让自己的答案显得太过热情,也不能打击许嘉年的自信心。
于是,秦雾冷着声,吐出的每一个字宛如泠泠碎玉。
“嗯,我觉得还行的。”秦雾扭过头,一脸的漫不经心。
许嘉年看到她向下抿起,尽力隐藏自己情绪的唇角。
他忽地笑了。
许嘉年想,你昨晚开小号评论,可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