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导?”
石中棠笑道,“应该不至于搭上他。”
从陈导那回来以后,宁宁立刻找上了石中棠,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并询问他的看法。 “曲老大他既是守门人,又是惩罚人,无论哪种身份,都注定了他不能不顾电影院的规则随便乱来。”
石中棠将桌子上的咖啡朝前一推,推到宁宁面前,“安心吧。”
那杯咖啡是我的。陈双鹤瞪了他一眼,然后无可奈何的重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护食的小动物一样握在手里,继续明目张胆的偷听他们讲话,努力消化话里的讯息。 “是吗?”
宁宁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是啊,如果这次拍电影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么无论是被毒死,被掉下来的吊灯砸死,被迎面而来的哈士奇撞死等等等……反正死的不会是别人。”
石中棠并指一甩,做了个开枪的手势,瞄准陈双鹤砰了一声,“一定是你了,陈小弟。”
两个人一起喷了口咖啡,咳咳咳,结果还是要死啊!! “开玩笑的啦。”
石中棠嬉皮笑脸道,“惩罚人的任务,是改变逃票者的过去,让他的过去变得一团糟……但不能杀了他。”
“拯救人则相反?”
宁宁皱了皱眉,问,“这样两个人肯定有赢有输,输家会有什么惩罚吗?”
“没有。”
石中棠道。 听了这话,宁宁松了口气,忽见陈导在远处朝她招手,于是起身道:“陈导叫我,我先过去了。”
待她走远,陈双鹤才听见石中棠低低一笑:“……才怪。”
陈双鹤转头看着他,仍是平时那张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一将他的面具摘下来,就会看见一张眉眼弯弯,嘻嘻笑着的脸。不知为何,却略略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具体要说哪里不对,陈双鹤又说不出来…… “卡。”
几日后,电影开拍,一开始拍的倒还顺畅,但在拍摄到朱丽叶在私奔的时候不幸车祸身亡,为了她父亲的怒火,罗密欧让人给他找来了一个跟朱丽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时,陈导却开始频繁喊卡。 “刚刚这段演的不大好。”
陈导拧着眉头,具体哪里不好,他似乎也说不上来,只重复两个字,“重来。”
陈双鹤深吸一口气,西装笔挺的坐在沙发上,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淡淡道:“进来。”
门开了,一双女人的脚怯生生的走到他身旁。 这是第十个被送来的女人了,前面九次他都失望了,所以这一次也不抱什么希望,看完了一页书,才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再也移不开眼。 宁宁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打扮的像个街边的菜贩,平时走惯了污沟脏巷,突然来到这么一个亮堂干净的地方,顿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站着,就已经紧张的鼻尖冒汗,刚抬手去擦,一只手就从对面伸过来,抓住她的手。 陈双鹤把她的手臂放下去,细细打量她的脸,片刻之后,满意的笑了起来:“很好,就是你了。”
“卡。”
这烦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宁宁循声望去,见陈导还是拧着眉头,便抢在他开口喊重来之前,对他说:“陈导,让我们两个休息一下,商量商量怎么演吧。”
这一幕卡了十多次了,陈导想了想,说:“行,休息一刻钟……上去给他们补补妆。”
化妆师急忙上来给两人补妆,补妆的时候,陈双鹤闭着眼睛十分安静,安静的近乎沮丧,这可不像宁宁记忆里的他,她记忆里的那位影帝永远自信满满,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失败过…… 哪会像现在这样,因为患得患失,所以发挥失常。 给他些提示吧,宁宁心想。 “你现在是罗密欧,朱丽叶是你最爱的人。”
她走到陈双鹤身边,对他说,“你最爱的人死后,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哪怕明知道她不是她,但爱屋及乌,还是会忍不住对她好,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她……” 话到这里,宁宁忽然一愣,飞快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曲宴站在不远处,跟身旁的人有说有笑,而在他身后,曲老大深深看着她。 “你也是这样么?”
宁宁心里问。 “……我明白了。”
陈双鹤的声音忽然响起,宁宁转过头来,见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带着感激与依赖,“我们再试一次。”
“action!”
“进来。”
宁宁怯生生的进来,陈双鹤却看也不看她,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两人重复了之前那一幕,待到陈双鹤抬头看她时,一切却与之不同。 陈双鹤猛然跳起来,书从他腿上滑落,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他情不自禁的拉住宁宁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细看,看清楚之后,又急忙松开她的手,脚步略显慌乱的退了几步,吞咽了一下口水,偷眼看着她。 先是偷偷看,后来定定看,看的宁宁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有些狼狈尴尬的抬手擦脸,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他温柔的将她的手拉下来,眼前这张脸,怎么看也看不够,张了张嘴,几乎要叫出朱丽叶三个字,但话到嘴边忽然清醒过来,苦涩而又寂寞的换了一句:“……很好,就是你了。”
“卡。”
两人转头看去,见陈导满意的点点头:“过了。”
之后的戏拍的十分顺利,等到戏拍完,两人回去酒店的路上,宁宁有些异样的看着陈双鹤:“一点就通,你真是个天才。”
她有些嫉妒,因为她就没这样的本事,为此她吃了很多苦,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进入到人生电影院里,一次又一次变成电影里的人,体验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或辛酸或美好的人生。 陈双鹤虎躯一震,作为一个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当面赞美的透明人,他觉得满嘴甜味,仿佛刚刚被她往嘴里塞了一粒糖果,嘴角止不住的想要往上翘,但生生忍住了,凭借高超的演技,他目光躲闪了一下,十分不自信的看着宁宁:“还不够好,你能多教教我吗?”
……你能多看看我,多跟我说说话吗? “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
宁宁愣了愣,看着他笑,“……我还需要人教呢。”
原以为她在看着自己,陈双鹤终于忍不住嘴角一翘,过了一会,翘起的唇角缓缓向下回落,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出所料,看见了一张眼尾扫着桃花色的玉石面具。 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那个人。 陈双鹤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酸楚从何而来,嘴里那颗糖……特么里面是五仁馅的吧!只甜了一小会,接下来就让他五味掺杂。 回到酒店房间后,他进到卫生间内,打开洗手池水龙头接了一捧水,弯腰泼到自己脸上。 一阵冰冷让他觉得稍微冷静了一些,慢慢抬起湿漉漉的脸,他问:“……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面前的镜子里照出他尚在滴水的脸,背后,空空如也。 陈双鹤迅速转头看了一眼:“……石中棠?”
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忽然拉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只见人群中,一个明显与其他人画风不同的面具人正巧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你要抛下我去哪!!”
陈双鹤立刻冲出房间,使出佛山无影指,险些把电梯开关戳烂,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将他从楼上送到楼下,开门之后,他飞快的冲了出去,追着前方那个身影,一路跟着他进到了练舞房外。 “呼,呼,呼……”陈双鹤跑得有些累了,在门口喘了一会,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见里面传出宁宁的声音,带些幽怨:“……陈双鹤才是天才,我不是。”
“哎呀,生气什么?”
石中棠笑道,“难不成……你在嫉妒他?”
“我没有!”
陈双鹤愣了愣,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躲在后面偷看他们。 他们两个像是约好了,面对面坐在地上,中间放着一本剧本,石中棠将宁宁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说:“反着放我看不清楚,过来一起看吧。”
“少驴我。”
宁宁冷冷道,“你刚刚翻了一遍……已经都背下来了吧?”
石中棠眨眨眼,耸耸肩,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会摘下面具吐吐舌头,见宁宁不为所动,只好肩膀一塌:“好吧,被你看穿了。”
“……你也是个天才。”
宁宁更加幽怨,“只有我是个卑微的凡人。”
石中棠慢慢靠近她:“……我是个被你俘虏的天才。”
宁宁猛一转头,两个人靠得太近了,她隔着面具亲了他一下。 静默片刻之后,宁宁忽然举起剧本,遮住脸道:“咳,既然你台词都背下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宁宁,我看不见你的脸。”
石中棠歪着头看她,“你这样有点狡猾哦。”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宁宁仍举着剧本,“谁让我是个卑微的凡人,台词没背熟,我得对着剧本演!”
石中棠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她,声音猛然冷淡下来:“进来。”
早上卡了十几次的那一场戏,在练舞房内再次重演。 陈双鹤在门口看了一会,恍然大悟,原来石中棠是一个演员。 一个远比他更加厉害的……天才演员。 一场戏演得行云流水,在角色的把握上,在感情流露的分寸上,石中棠没犯任何一点错误,精准到这种程度的演技让陈双鹤感到有些可怖,因为他的完美,会无限放大同台演出的人的不完美。 换句话说,水平太差的人,根本没资格跟他同台,否则自取其辱。 石中棠靠在窗口,夜色在他身后铺开,无边无际的黑暗,像他舒展开的羽翼,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他所站的地方就是舞台的中心,让他就是所有目光的焦点。他漫不经心的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纸盒子,从里面轻轻捻出一枚糖果,伸向宁宁,淡淡吩咐:“吃。”
宁宁吞了吞口水,双手向前去接糖果,可他拿着糖的手却向上一抬,不肯将糖果给她。 “我叫你吃。”
石中棠淡淡道,“不是叫你拿。”
那糖送到她嘴边,她看看糖,又看看他,最后颤着嘴唇,小心翼翼的从他指间叼走了那枚糖果,虽然已经非常小心,但嘴唇还是不注意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分不清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盯了她的嘴唇一会,才缓缓道:“现在,笑。”
宁宁忙拧出一个笑脸。 “啧啧,吓死我了。”
石中棠一脸嫌弃,重新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糖喂她,“朱丽叶就像一颗糖果,你笑起来的时候,要像嘴里含着糖一样甜蜜。”
她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对他笑,约莫喂了她十几枚糖果之后,石中棠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朱丽叶吃过糖以后,总爱亲亲我,说让我也尝尝味道。”
说完,他笑着将脸凑过去,却被宁宁伸手推在胸膛上。 “干嘛啊?”
她有点恼怒,又有点脸色泛红,“你要假戏真做么?”
“咦,你在演戏么?”
石中棠眨眨眼睛,“我可没有。”
宁宁楞了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剧本,然后恼怒的抬头:“你又驴我,什么朱丽叶吃过糖以后总爱亲亲……剧本里根本没有这段台词!”
“我心里有。”
石中棠主动将脸凑过去,隔着面具亲亲她,“我想知道我的朱丽叶是什么味道。”
门开一条缝隙,这一幕透过这条缝隙,落进陈双鹤眼里。 “这个朱丽叶,是我的朱丽叶……还是他的朱丽叶?”
他忍不住想,“我是罗密欧,还是罗密欧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