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心向光明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在裴玄递出信封的同时,宁玉人也递出了一只银色手提箱。 信封里是票,箱子里是钱。 裴玄打开箱子验了一下钞,然后笑着关上箱子,朝她伸手:“谢谢惠顾。”
宁玉人不情不愿的跟他握了握手,手指一沾就要收回,却被他一把扯到怀里。 “一下子付这么多钱,你以后的日子挺难过吧?”
裴玄搂着她,蛊惑的声音犹如伊甸园里的蛇,引诱夏娃吃下禁忌的果实,“其实你可以换个方法,一个更轻松的方法从我手里换票……” “……不必了。”
不等他说完,宁玉人一把将他推开,如避蛇蝎般,连连退了好几步。 “那好吧。”
裴玄耸耸肩,双手提起地上两只箱子,对她点点头,“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风衣在他身后飞起,不远处传来火车呜呜的声音。 宁玉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封,拇指摩擦了一下收件人后燕晴两个字,忽然抬头朝他的背影喊:“这票你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商业机密。”
裴玄侧了侧脸,帽檐投下阴影,他的唇角在阴影中勾起。 宁玉人手捏信封,眼神复杂的看着镜头。 “妈妈……”宁宁这个时候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母女二人隔着屏幕对视片刻,镜头切换的那一刻,宁宁跌坐回座位上,双手抱头,烦恼不堪的问:“买票的是我妈妈,你觉得我妈知道多少?”
“她什么都不知道。”
石中棠安慰她,“否则她就不会这么问了。”
宁宁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我妈妈是个很细心的人,她还没生病的时候,家里的一切都是她亲自打点的,什么都井井有条,她把我照顾的很好。”
宁宁回忆起过去的生活,絮絮叨叨,零零碎碎,“我好喜欢那时候的生活,她早上打好洗脸水,我给她挤牙膏,然后咱们一起对着镜子刷牙……” 她闭了闭眼,将那些温暖的美好的记忆暂时放回心底,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她这么细心一个人,看见了信上的名字,就一定会追查到底。”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查到以后呢?她还会继续从裴玄手里买票吗?她如果继续买下去的话,裴玄就会继续……” 继续他的罪恶人生。 将一个个无辜的人推进人生谷底,逼迫他们痛苦,绝望,然后吸引电影票的到来。 “……我得走了。”
宁宁霍然站起,脸上的表情有些急不可耐,“我得去找一个人,我得把这件事弄清楚。”
她急急忙忙的从一排排木椅间移动,脚步匆匆的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去,移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石中棠的声音。 “宁宁。”
他喊。 宁宁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 “看。”
石中棠仍坐在座位上,抬手指着前方。 宁宁缓缓转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电影屏幕上,一双沉重的脚,仿佛戴着无形的镣铐,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一双苍白的手推开眼前黑色的大门,天台的风扑面而来,吹在一张穷途末路的脸上。 燕晴。 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天台边上走去,宁宁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她实在不忍心看见这一幕。 “看下去。”
石中棠却说,“看下去,宁宁。”
“有什么好看的。”
宁宁艰涩的说。 她急着跑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看到燕晴的结局。 身为一个观众,宁宁无法为身为主角的燕晴做太多事,因为改变对方命运的代价是她自己的命。尽管做出过尝试,尽管付出过努力,尽管试着通过其他人来改变燕晴的命运,但现在看来,她失败了。 最终,燕晴还是一步步回到她既定的命运轨迹上。 她站在天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地面上的那群人。 燕晴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作为观众的宁宁却能听见能看见,她看见有人面带微笑,像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她听见其中一个大妈洋洋得意,对身边的人说:“我说对了吧?熬不过三个月她就得自杀,出轨就算了,还弄个假葬礼来骗大家,害得我两女儿跟我闹别扭,说是我说话太过分才逼死她的,嘿,我就过分怎么了,这种人尽可夫的骗子不该死吗?”
歪理邪说,自诩正义,问题是她这话挺有市场,居然得到在场不少人的符合,而当支持一方观点的人数居多,持相反观点的人数就会变少,或者说为了明哲保身,他们选择沉默,而他们的沉默会助长对方的气焰,循环反复,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方越来越沉默——这就是沉默的螺旋。 这种螺旋很难打破,需要更加强势的观点跟更加强势的执行人,或者更加强大的水军集团也行。但燕晴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当她慢慢踏出自己的右脚的时候,宁宁闭上了眼睛。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少年的歌声在宁宁耳边响起,宛如沙漠中流淌的甘泉。 宁宁猛然睁开眼睛。 “痛苦之时,不要闭上你的眼睛。”
闻雨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同学,一开始有些羞涩,虽然嘴里也在唱歌,可是声细如蚊,必须凑到他们嘴边才能听清楚。 “你们哪来的?几个学生仔,这么晚了不在家写作业,跑出来玩,你们老师家长知道吗?”
先前那个大妈面色不善的对他们喊。 闻雨看了他一眼,提着手里的袋子走过去,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塞他手里。 大妈低头一看,一根蜡烛。 正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闻雨划亮一根火柴,帮他把蜡烛点燃了。 另外几个学生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样学样,将手里的蜡烛分发给在场所有人。 “睁开你的眼睛。”
闻雨为自己手中的蜡烛点亮烛火,然后抬头看着燕晴,唱着,“黑夜之中,万千灯火为你而明。”
“神经病。”
大妈将手里的蜡烛丢在地上,用脚一踩,火焰熄灭了。 又有几个效仿她,将蜡烛丢在地上。 大妈得意洋洋的抬头一扫,却愕然发现,还有许多人手持蜡烛,火光为燕晴而明。 “你们在干什么啊?”
她忍不住喊,“几个学生仔胡闹,你们大人也跟着胡闹?替上面那个贱女人说话,你们是不是跟她睡过觉?”
几个男人为了避嫌,急忙把手里的蜡烛丢了,正在其他人摇摆不定的时候,闻雨忽然转身看着大妈,大声问她:“你就从来没有犯过错,没被人污蔑过吗?”
大妈冷笑:“我可没犯她那样的错,在外面偷人啊……” 闻雨:“你现在就在杀人。”
大妈皱眉:“你说什么?”
“待会等警察过来,我会老老实实的跟他说。”
闻雨认真看着她,“燕老师本来可以不死的,是你在下面煽风点火,逼得她跳楼。”
大妈闻言跳脚,怒道:“臭小子,你污蔑我!”
“被人污蔑的感觉怎么样?”
闻雨反问她。 大妈闻言一楞。 闻雨慢慢环顾四周,那些煽风点火的人,那些保持沉默的人,那寥寥几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同学。 “你们就从来没犯过错,没被人污蔑过吗?”
闻雨反问他们一句,然后低头捡起一根蜡烛,递给身边一个人,那人面色尴尬,勉强接了,正要说些什么,闻雨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他对在场所有人说,“我不指望你们帮我,但我希望你们至少不要阻止我们救人,燕老师如果有罪,法院会判刑,燕老师如果没罪,你们就是真凶的帮凶,别真凶没杀了她,你们却杀了她。”
说完,他不去看身后这群人,握着手里的蜡烛,一边唱歌,一边走上楼。 “燕老师。”
火光照亮他年轻干净的面庞,他对不远处的燕晴说,“这是你教我唱的歌。”
燕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多的人从他身后涌出来,有的手里握着蜡烛,有的没有,有的过来看热闹,有的过来救人。 “我相信你。”
闻雨对她说,“我会收集证据,让别人也相信你,虽然现在相信你的人不多,但以后会越来越多的。燕老师,请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只要你是无辜的,时间终会还你清白。”
燕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回头。 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闻雨急忙跑过去,将她从危险的天台边上扶走,两人朝人群走了几步,大妈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又要说些什么,燕晴忽然抬头盯着她。 “比起裴玄跟云琳,我更恨你,还有你们。”
燕晴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视到她身后几个人身上,眼中怒火燃烧,“他们两个害我有他们的理由,你们呢?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根本不认识我,跟我没仇没怨,害我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看我流血,你们很快乐吗?看见我死,你们很快乐吗?回答我!!回答我啊啊啊啊!!”
她忽然朝天空长长的啊了一声,仿佛要将身体里累积的委屈与愤怒化作声音,化作熔岩喷涌而出,那声音那么长那么凄厉,最后化作一声哽咽的自辩:“我又没有偷人,我为什么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去死?我要活着,活到时间……还我清白!”
屏幕一暗,片尾曲响起。 不再是那三段式的枕边人,而是一首包含痛苦,又包含温暖的歌。 “世界以痛吻我。”
燕晴的声音向天空拔高,仿佛正在用一双伤痕累累的翅膀朝天空飞翔,“我却报之以歌!”
演员表开始向上翻滚。 最后,片名浮现。 《不再沉默》。 空荡的电影院里,响起鼓掌声。 石中棠一边鼓掌,一边站起来,笑着说:“不愧是我弟弟!干得漂亮!”
然后他转过头,温柔的对宁宁说:“你也做得很漂亮。”
宁宁捂着嘴,眼泪在眼眶中转动。 总有一些电影,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情节,看过之后让人感动。 “我了解你,也了解我弟弟,你们两个其实是同一类人,你想做的事情,他也会想做。”
石中棠慢慢朝她走来,伸手擦拭她的脸颊,柔声道,“所以你看,你在电影院里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对吗?”
宁宁心里有点乱,对他胡乱点点头。 “不仅有他,还有我。”
石中棠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对她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先别绝望,睁开眼看看他,也看看我,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但有敌人,还有朋友……虽然我只是你的前男友。”
“才不是。”
宁宁在他怀里闷闷的说。 “哈哈,那是现任男友?”
石中棠调笑一声。 “……”宁宁没回答。 石中棠沉默片刻,笑着将她推出怀抱:“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找人问个清楚吗,快去吧。”
宁宁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轻轻恩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么帮她,你有什么好处呢?”
等她走了以后,一个面具人忽然从旁发问,其他面具人虽然没有开口,也都看着石中棠。 “我喜欢她啊。”
石中棠毫不犹豫的说。 “那你就应该让她更加绝望。”
面具人摇摇头,“只有这样你才能把她拉进来,把她永远留在你身边。”
“……也许有一天,我会想这么做吧。”
石中棠望着宁宁离开的方向,歪了歪头,眼神温柔,“但现在嘛,我只想身处黑暗,心向她。”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日后的选择,大多数人都在后悔过去的选择,然后面对现在的选择。 咖啡馆里,宁宁跟崔红梅面面相觑,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 “……我以为到我老死了,你都不会主动叫我出来。”
崔红梅用喝咖啡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宁宁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主动联系崔红梅,她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问她:“你之前跟我说,你知道妈妈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顿了顿,宁宁盯着她的眼睛问:“她的钱,是不是都花在买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