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是什么感觉,别人她不知道,郁理回过神是发觉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的,从地上爬起来时还有些手软脚软,要不是被付丧神扶着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在她艰难爬起的那会儿,檐廊外的庭院正向所有目击者展现天灾级的毁灭力量。狂风肆虐,树木被连根拔起,红色的跨塘小桥栏杆被刮倒一半,瓢泼的雨水被狂乱的飓风裹挟着如同一支支利箭重重穿透早就积水的地面,冬日里原本还颇有致趣的陆院景不过片刻一片狼藉。
台风不同于来无影去无踪的龙卷风,或许没有龙卷风那般猛烈的毁灭力,但胜在持续时间更久,造成的破坏力也更强。
面对这样的绝境,求生的本能会让人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活跃,狂风暴雨里郁理在慌得不行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她有一个从来没用过的新技能。
成年男性的身体她拖不动,可是一把刀还是很容易的。将长谷部变成刀抱在怀里的一瞬间,失去了大量阻力的救援队轻易地将她从半空中拖了回来,并且因为用力过猛还向后栽倒了。
然而她现在顾不上感谢他们,保住一条小命……不,是两条之后,从心底生出的是燃烧的怒火。
将打刀扔在对面的地上,郁理解除了变刀的权限,很快,一个和她一样全身湿透狼狈至极的灰发青年跪在她面前。
啪!
哪怕是外面正上演着毁天灭地,广间里那重重的耳光声还是响在了所有刀的心头。
“我已经说过不许去了吧!”打了一个耳光还不够,愤怒中的郁理声音尖利地向着对面的刀怒吼,“那是天灾!我知道你们是刀不像人类那样对这些有敬畏感,但也不是能抱侥幸心的东西!为什么都不听我的话!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好忘了我才是主人吗!”
一向温柔和善,对谁都有求必应的审神者第一次露出这样失态暴怒的面孔,平日里的元气和爽朗全无,只有那破音的怒吼如同一把尖刀划在了众刃的耳膜和心间。
有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一些短刀默默地靠紧了自己的家长,这一刻的审神者真的很可怕。
跪在地面上的长谷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向着她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这个时候,说对不起、说万分抱歉、说自己罪该万死,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事实上就是他的主人不顾性命拼死将他救回来的,他害主人身陷险境,差点因他而死。
“外面那些东西怎样都好!我不用你们冒着生命危险替我挽救什么财富!别自以为那是效忠了啊,我·不·需·要!你知道你被卷飞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如果你真的有把我这个主人放在心上,做事之前能不能先仔细想想我这个主人真正需要什么,而不是单纯给我一个‘主人’的定位!”
现场鸦雀无声,长谷部却是浑身一抖。
压切长谷部,这是一把效忠主命的刀,只要是为了主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因为主人是审神者呢,还是审神者的身份刚好是主人,所以才效忠呢?
不管那个主是男是女,是长是幼,是人是魔,只要是“主人”,谁都可以吧?
若有若无的遮掩在这一刻,因为这个契机在众目睽睽下撕开,长谷部下意识抬头,本能地想要解释什么,看到的是审神者苍白的脸上红着眼眶瞪他的眼睛。
“主上……”
“够了,我累了。”似乎是从他人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审神者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额头同时也掩去了通红的双眼,她的声音暗哑且冷淡,“来几个人把这里打扫一下,沾到水的都给我回房收拾干净,其他人随意。我先上去睡会儿,没事别来烦我。”
看着那个浑身湿透的背影独自离去,大广间里依旧保持沉默。
“江雪哥,主人她刚刚,是哭了吧?”小夜扯着兄长的手,低声道。
江雪垂下眉眼,没说话。
旁边的宗三却是很快接了过去:“没有的事,你看错了。”
小夜也不说话了。
…………
郁理回了自己房间,第一时间自然是清理已经是落汤鸡的自己,在浴室里扒掉那几层湿衣,热水从莲蓬头里涌出,被冻得麻木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刺疼得不行。
下意识地抬手翻看,发现有好几颗指头因为之前在暴风里抓得太紧被掀翻了指甲盖。十指连心,之前被冻得没感觉,现在恢复过来,郁理看着手上的伤只觉得欲哭无泪。
她浑身上下最宝贵的就是自己的手了啊,挣钱养家全靠它啊。
得庆幸这里不是现实吗?否则这可是起码要休养一个月的重伤耶!
可就算不是现实,也非常真实了。
就这么忍着疼,郁理磕磕巴巴地洗完澡换完衣服,头上裹着毛巾就开始拈着手翻找指甲刀,首先把掀开的指甲都得剪了才行。
死长谷部臭长谷部!让你不听话!口粮没捞着还搭上了你阿鲁基的手!
一边埋怨着,郁理翻找出指甲剪,颤巍巍的要给自己剪指甲,然而看着自己伤情凄惨的手指头,怎么也没勇气下手。
原本因为洗澡而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浮躁起来,郁理鼻头一酸,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没来由地觉得好委屈。
咚咚。
障子门发出了轻轻的响声,随后响起了药研藤四郎的声音。
“大将,我能进来吗?”
“药研?等一下啊!”郁理慌忙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泪,确认没问题后这才故作平静道,“进来吧。”
纸门被缓缓拉开,本想例行问上一句“有事吗”的郁理看到他手里拎着的医药箱一下子失了声。
“之前,看到大将的手上有伤,所以取了些工具就上来了。”身着白大褂的短刀少年语气沉静,他四平八稳地跪坐在郁理面前,很是从容地坦言自己过来的目的,“大将,把手给我看看。”
他沉稳的言行让人不自觉忽略少年的外表,郁理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将手背摊给他看。
十根指头掀了四枚指甲,伤情有轻有重,加上之前泡了水,看着惨不忍睹。药研立刻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想说什么,看到郁理眼角还未褪去的红意,默默地又吞了回去。
“这点外伤您一个人处理起来还是很吃力的,请交给我吧。”看到搁在桌上的指甲刀药研就知道郁理之前想干什么,“虽然在医术上面我也只是略懂皮毛,但总比大将要强一些的。”
看到药研从医药箱里拿出碘酒绷带酒精瓶之类的东西,想想自己low爆的自救,有些脸红的郁理忍不住扭过头嘴硬道:“看把你能的,专业的了不起啊?”
回应她的,是烤过火消过毒的剪刀。
“你,你小心点哦,别剪到肉!”
“疼!疼疼!别掰那块呀!”
“啊!要剪到肉了!”
在郁理的大呼小叫(惨叫?)里,半个小时后,四颗指头都被细心裹好的郁理看着它们在唉声叹气。
“在指甲膜长好前,不许碰水,也不能把伤口露在外面,最好不要用它做事。”药研医师如此叮嘱。
“长出来要多久?”
“人类的话,大概五天左右吧。”
“这么久!?”
“大将,要完完全全长好的话,要三个月哦。”
郁理的脸变黑了,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会儿,转头看向药研:“你说我要怎么折腾长谷部才能解气?”
“那我就不知道了。”将工具一件件收回医药箱,药研回得云淡风轻,“他的命是大将救回来的,您想怎么对他,他都毫无怨言的。”
“就是这样才没有成就感啊。”不动脑子郁理也能想到已经被愧疚自责情绪淹没的长谷部,现在就算让他切腹他也能笑着这么去死。
啐,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才不会这么便宜他!
她现在算是废了,正好就让这货过来伺候她。
暴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台风的尾巴这才施施然离开。
这三天里,郁理除了向之前施以救援的长武器们回以感谢,剩下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养伤加使唤长谷部了。
“长谷部,公文批好了没?”
“长谷部,我要喝茶!要温的。”
“长谷部,我要吃栗子,你剥给我吃!”
“长谷部,快!帮我把这局打通关!”
“肩膀有点酸疼,长谷部,给我按摩啦!”
……林林总总,但凡要用到手的,郁理嘴巴一张都是喊的长谷部,除了穿衣洗漱这些涉及到隐私的,那是真真正正做到了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废婶境界。偏偏被压榨的那个不但无怨无悔,还做得非常高兴。
“为什么当初第一个冲出去的不是我呢?”龟甲贞宗无数次向相熟的刃哭诉,“不然现在的这些都是我的了!”
对这个说法,有的刃不知如何回应,有的则单纯觉得没这么简单。
主人的手现在还废着呢,等好了再看吧。他们可没觉得这事就这么轻松放过了,毕竟江雪左文字,博多藤四郎还有龟甲这三刃,审神者是一个麻烦都没找,根本不符合他们的认知。
雨停了,天晴了,终于能外出的刀剑们看着已经被水淹了的庭院表示沉默,善后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啊。
先排水,然后看看马厩的情况,田地基本上是不指望了,付丧神们的重点收拾区域还是在本丸的中庭和外庭两个院落上。枯枝浮木,还有被水泡烂的泥地,被冲垮的外部装饰,以及不知哪来的大小石头,让一些爱干净的刀直呼受不了。
然而受不了也得受,没见连养尊处优的平安刀们都下场了么,屋子里现在正当着大爷的审神者看似跟平常一样人畜无害,可是暗地里的危险值明显超标了,说不定就在等着给谁暗暗记一笔,等她伤好了一并收拾呢。
“星宫大人。”狐之助这几天跟在郁理旁边,也是吃了不少油豆腐,它决定给郁理一些好处,“其实,您不必慢慢等着伤好的。”
“嗯?”郁理转头看它,“怎么说?”
“您的灵力就是治愈自己的良药。”小狐狸甩着尾巴指导她,“您可以先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灵力从体力流转到手指,然后包裹住自己指尖修复伤口。”
吃了她这么多油豆腐总算有点回报了,收获到一个有用的自愈技能郁理那是立刻实验起来,有之前施展水镜的经验在,这个没什么难度的技巧她很快就运用自如。
这回,终于不用花几个月才能把指甲完全养好了。
快活的日子到底只有几天,手指的伤在取用物品没有妨碍之后,郁理就把长谷部踢开了,忙碌的日子在后面。这些天她不光要操心天灾之后本丸的善后问题,政府的出阵任务也不能丢下,只要出阵多少都会有受伤和刀装的损失,那么资材就绝对不能少,还要派刃去远征。
好在现在家里刃口多,四支部队全外派出去,也不缺做善后工作的,只是重建本丸要花掉的钱也让郁理体会到了博多的那种揪心感。
小判不够用啊!
快要花完了啊!
郁理拽着头发,看着游戏状态里还要五天才能解除的debuff,就想把做出这个策划的人给打死!甲州金不应该是万能的吗?居然只能用游戏货币来度过危机,你游迟早要完!
这个时候郁理有点感谢小博多平时的抠了,要不是他省下这么一大笔钱,defuff期间这座本丸日子绝对不好过。
#感觉在这个游戏里懂得了很多人生道理#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懂#
博多藤四郎这阵子是她要多少钱就给多少,半点啰嗦都不带的,估计也是吓怕了。想到前几天一期一振那一脸赔笑特地跟她打招呼道歉的样子,郁理就觉得好笑,真是小看她,她是那种会为难小正太的人么?
要为难也是一起为难啊,呵呵呵呵呵。
“主公!”近侍狮子王气喘吁吁地跑来,“出阵部队回来了!队长堀川国广受伤!”
“堀川受伤了?”郁理站了起来,出了房间就往手入室走,“其他人呢?”
“除了损失点刀装,其他人都没事。”狮子王汇报着结果,“堀川是中伤。”
“我知道了,只有堀川是吧?”她记得这次出阵的战场性质是夜战,让胁差的堀川带队,其他的都是短刀,“手入室那边我去就好,小狮子你去忙吧。”善后工作还有一堆呢。
“明白了!”金发黑衣的少年太刀向她一挥手,转身就走。
手入室里,果然就看见了伤得不轻的胁差少年躺在里面,周围还站着几把这次一同出阵的短刀。
“主君,对不起。”前田藤四郎主动认错,“要不是堀川桑为我们挡刀,也不会……”
他的话让郁理明白为什么小家伙们都没事,偏偏就他挂彩了。
“没事。”郁理摸摸他们的脑袋,“你们战斗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那,就拜托您了。”小正太们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目送走小短刀们,郁理转头看向一身血污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黑发少年。
“对不起,明明资材不多了,我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少年扯开一记笑容,无论是脸色还是语气都有些虚弱,“主公,兼桑远征回来,可千万别跟他说啊。”
“你就别操心他了,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伸手想要用力戳他脑门,结果真点到他额头时,指尖的力道只是蜻蜓点水,“资材有远征队在,不会缺的。安心休养就是。”
“主公的手指,还疼了吗?”感受到郁理口硬心软的温柔,少年会心一笑。
“早不疼了,现在就等它长全指甲。”伸出一根还贴着ok绷的手指,郁理在他面前晃了晃,“别管这些小事了,你这是中伤,要养好得躺很久的,我拿个加速札……”
话没说完,手被他握住。
“不用。”堀川道,没等郁理不解又连着开口,“加速札,应该只有几个了吧?”
“……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听博多说的。”堀川笑了,“主公,现在不是平时,不能再随便挥霍了。小判……也快要不够用了吧?”
如果是平时,郁理会调侃他一句“门清啊堀川”,现在却只觉得有点心酸。
“我的伤最多一晚上就能好,如果是数珠丸、太郎先生他们受伤,要是没有加速札用才是真的麻烦。”少年轻声劝着,“您啊,可不能也和兼桑一样,性急可要吃大亏的。”
郁理咬着下唇,不语。除了父亲刚离世那阵子,她什么时候过过这么窘迫的日子,居然连加速札都要抠巴着用。
“别这样。”看审神者又要红眼眶,堀川赶紧道,“主公,我明白您的想法。一直以来都是您在支撑着这个本丸的运转,我们一直都多受您照顾,现在这点付出不算什么的。我也想为您做点什么,不对,应该说,我们都想为您做点什么。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只让您一个人伤脑筋才是。”
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什么,只有用力点头,把鼻头的酸意给逼回去:“我知道了,会慎重使用剩下的资源的。放心吧,这种日子不会太久的,很快就过去的。”不就是五天嘛,撑撑就过去了。
“是。”少年水汪汪的葱色大眼笑着眯起来。
“别勉强自己啊。”回握住少年握紧的手,郁理还是有点担心,“受伤还是很疼的。”她指头受伤都跟药研喊了好久呢。
“嗯,我不勉强。”心神放松之后,堀川再也敌不过睡意,“稍微……睡一会儿,主公,不许偷偷用符札哦……”
正偷偷摸摸用空着的手捏出符纸的郁理一僵,胁差和短刀的侦查真是犯规啊。行,你眼尖听你的。
看着已经闭眼睡过去的少年,郁理有些无奈地将加速札收回口袋,抬手帮少年理了理刘海,低头在他的额前印下一记浅浅的吻。
睡吧,我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