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想死……”王大头攥着手里的铜钱爬起来,将钱揣回怀里就要拔刀,抬头一看来人立马蔫了。颤声道:“军……军司马大人,小人不知……”“方才那行人,赶着两辆马车的,是哪家的商队?递了帖子还给了你等赏钱,整个庐江郡我还没听过有这么讲理还大方的人家?”
站在跟前的赫然是一员身着甲胄的军官,直接打断了那士卒的话,问道。王大头这次是终于吓着了,一个税吏他是不怕的,甚至功曹这样的文官他的不太怕。但是要是惹到同在一个军营的一个将校军官,他可以有一百种死法。于是王大头登时双腿发抖,嘴里打着颤音:“小人……不……实在不知……”那税吏忙道:“是刘晔刘功曹的远房亲友,有刘功曹的名帖在此!”
说着递上了那方名帖。这军司马接过名帖,他认得字,只见由上到下分别写着:九江刘晔再拜/问起居/字子扬/庐江功曹。按照传统,刘晔两字写的最大,第一眼便能看到。军司马算是中高级军官,有资格参加宴会,认识刘晔,也见过刘晔的名帖。这个时代会写字的人不多,有需要的使用名帖的一个城里不超过两位数,所以字迹很好辨认。这军司马一眼便看出来这个名刺是真的。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疑心道:“刘从事为人清廉,对宗族要求甚严,他的亲戚怎么会行贿败坏他的名声?”
那税吏一听“行贿”二字,立马吓得跪在了原地,求饶道:“小人这……这也是第一次啊!求大人饶过小人这一次!”
说着连忙把袖里的钱往出倒,但一不小心倒多了,哗啦啦倒出来好几吊钱。但这名军司马倒不是来反腐的也不是来索贿的。他方才在城墙上将城门口那十人进城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感觉这十人不像普通随从,反而颇有行伍之气,于是起了疑心,下楼来问。“方才那领头的说的哪里话,你可记得?”
老陈心里长舒一口气,连忙回忆了一下,他活了四十年,淮南淮北乃至江东吴话甚至荆襄楚音都能听得出来。“识得识得,那领头年轻人应是寿春人,口音一听便知是土生土长的,绝无差错!”
老陈百分百肯定道。军司马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说的是淮南话那探亲访友都说的过去,只要说的不是关中凉州话就行。但他心底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打消,于是唤过旁边一个自己的手下,吩咐其跟着那一行十人,看到底去了哪里。其实还真让这军司马猜对了,那五人根本不是刘晔的什么远方亲戚,就是他所怀疑的张绣军细作!但是这五人进了城,直奔刘晔府邸而去。听着手下如此回报,这名奉公执法的军司马也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哪有什么清正廉洁,都是名士们互相吹捧出来的臭脚罢了!可能你一边夸着这个好官有多么多么爱民,另一头却不得不买着你嘴里好官卖出的高价私盐。这名军司马心里骂着这群食肉糜的所谓文士名流,但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刘晔府,一行十人到了门口。这次领头的年轻人掏出了自己的名刺,是一方竹片质地的名刺,上书——寿春蒋干拜上/问起居/字子翼。门人收下名刺,直接让蒋干进去,并指引蒋干身后跟着的随从安顿马匹和马车。蒋干这是第二次上门拜访刘晔了,便是自行踏进门,走过庭院,正看见刘晔在堂前整理着衣冠,正要迎接自己。两人见面先是互相行了一礼。刘晔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蒋干:“上次一别,甚是想念子扬兄!”
“甚是!甚是!”
刘晔侧身摆出请的姿势:“请上座,饮茶歇息!”
蒋干也不客气,和刘晔一同落座。有仆人端上来瓜果,给蒋干倒满茶水。蒋干满饮一杯,连声道好茶!刘晔笑道:“子翼从寿春来,一路可曾安全方便?”
“还好还好!”
蒋干擦了擦嘴道:“路经成德,我还专门上门拜访了令尊大人,令尊还让我将这封家书捎带给子扬兄!”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刘晔连忙起身接过,立即打开看起来。书信不长,刘晔父亲简单说了下老家的情况,叫刘晔无须担心。都是些家里长短的话,刘晔很快看完,放下心来,拱手拜道。“子翼有心了!”
刘晔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却不知子翼此番来庐江,是路过还是?”
蒋干:“我此行只一件事,就是拜访子扬兄,并无他事!”
“如此甚好!”
刘晔忙道:“既然如此,为兄倒先有个不情之请!”
“但讲无妨!”
“家父年老,家中仅有家兄一人侍奉,我这为人子的在此为官,难以尽到孝道,听说今年夏稻歉收,麦子收成也一般。子翼若是回寿春,路过成德可否带上一车粮食侍奉给家父,我在此感激不尽!”
“为何不自行尽孝呢!”
堂外传来声音,接着一人直接健步踏上台阶,站在堂前。刘晔打眼一瞧,只见这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身高八尺,面貌冷峻,虽然身着随从式短褐,但仍掩不住其英武不凡之姿。这人后面还追着几个自己的仆人,看来这年轻人是自己闯进来的。而刘晔旁边的仆人正要因这人无礼上来阻拦驱赶,刘晔却是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去。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刘晔脑子转的飞快,并没有直接问这人是谁。而是向蒋干一拱手,问道:“子翼现在何处高就?”
那年轻人和蒋干相视一笑,皆知道刘晔已经猜出了自己身份。蒋干回以揖礼道:“不才,前些日子才被举为秀才。现在嘛,在寿春任职主薄假佐。”
主簿录阁下事,省文书。说明白点,主簿相当于政府秘书长的官职,是州郡长官身边的亲吏。尤其汉末州郡长官军政一把抓,主簿这一心腹职位也是水涨船高。主薄假佐虽然属于主簿属官,但是能经常出现在一把手跟前,能和各曹掾史说上话,升迁机会很大。刘晔故作惊讶之色:“如此说来,子翼是……”说着走近蒋干,压低声音说道:“为张绣做事?”
蒋干从容点头。他虽然去年才及冠,但少年时便游历江淮,善与人辩论,几乎每次都能以出类拔萃的才学和口才取胜,因此江淮一带名士多与之相识或相交,刘晔与其同郡不同县,因此早早相识。而张绣攻占寿春后,礼贤下士招揽人才。何夔、袁涣、韩嵩等海内名士都能为其所用,因此多有淮南士人投之。蒋干出身比不上袁涣、何夔,年纪轻轻才刚满二十岁,便抱着试试的想法也向张绣的建忠将军府投了名帖。张绣入主寿春后立下了一条规矩,凡是有学识的士子都可以投递名帖到自己的府邸半园。而收纳了士子们简历的将军府主记每周会定时汇总所有人的姓名籍贯等信息报给张绣。张绣则会抽出时间看一遍,如果圈出人名,治中从事何夔便会联系那人直接和张绣面谈对话。没有圈人名的话,负责主管人事和考察官吏的功曹掾史会筛选一遍,进行一次选拔考试。本来治中何夔对这种选拔人才的方式有所质疑,觉得应该由功曹掾史或自己先给张绣把把关,然后推荐人选给张绣,这样也避免张绣需要每周耗费大量时间把所有人名履历都看一遍。但是张绣心里自有打算,仍坚持必须自己先看一遍所有人名,然后再由州治中从事或郡功曹从事进行选拔推举工作。张绣自然是怕自己手底下人把那些“历史人物”给一不小心筛除了。虽然可能性不高,但是万一呢?虽然自己每周要看几十个简历,但是对于穿越者张绣只需要看一遍人名就完事了,并不需要看其籍贯特长那些,并不麻烦。蒋干就是这样被张绣发现的。看到张绣一目十行扫过名单,直接从几十个人名中独独圈出一个“蒋干”,就扔下了名册。前后过程也就一分钟,何夔站在旁边大为吃惊。直问张绣怎么发现蒋干是名单上数十人才学最突出的一个,张绣只对他回了句:直觉。“那子翼此番前来,找我又有何事?”
刘晔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蒋干不急不慢道:“我知道子扬兄精于知人,往往一个相面便能辨其忠奸善伪,所以带了几个人来,想让子扬兄辨识一下!”
话说完便朝着那年轻人点了点头。那年轻人会意,向刘晔一拱手问道:“刘功曹可让我那八个兄弟到堂前一观?”
刘晔:“便是无妨!”
很快进来八个大汉,一字排开站在堂前。那年轻人则站在了队伍末尾。刘晔也没见过这种阵势,也没想到一下子要看九个人,一怔之后很快释然。站在了第一个人面前,只是看了一眼,便是吓得后退了一步。蒋干这时也站了起来,忙扶住刘晔,问道:“子扬何故惊骇?”
刘晔堪堪站好,又退了几步远,拉着蒋干低声说道:“这人是个穷凶极恶的贼寇啊!子翼兄怎么带这样的人在身边!”
蒋干一怔,看了队首那人一眼,那人平时一副憨相,长得平常人面孔,蒋干并不知这人底细,只是刘晔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队首这人确实有几分民匪气质,属于那种杀人越货也仍会是一副呆憨状的呆匪瓜贼。刘晔看向了第二个人,这个人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名相貌迥异奇特的汉子,应该是羌胡人吧。但看起来又有几分汉人的内敛含蓄,实在令我费解。观其气质,当久经战阵,有猛将之姿。”
刘晔说完便看第三个人,看了片刻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并没有点评。而是一下子从第三个看到了第八个,只吐出一句话。“此六人皆是行伍之人,但应都是百里挑一之辈!”
刘晔的目光终于转到了队列末端,那名年轻人身上。蒋干此时看着刘晔,刘晔则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好久一会儿一言不发。许久之后,刘晔向着蒋干和这年轻人深深一拜:“此公非某能猜之!”
蒋干也不再难为刘晔,于是笑着向那名年轻人作了一揖,直起身说道:“广武将军,我没说错吧,这刘子扬,精于识人之能!”
刘晔闻言一愣,忽然大笑道:“想不到,这几日一直听广武将军率军来攻打庐江。城内所有人都在议论西凉兵多久能攻进城池,却是没一人能想到,大战未开,广武将军已经进城了!”
那年轻人正是张绣,队首之人裴元绍,第二个羌胡人自然是胡车儿;其他六人则是张绣的亲身扈从。刘晔话说完,张绣自己也站了出来,站直了身子,抱着拳头一副请教的样子:“刘子扬识人之能,果真令人倾服。我入城,却不光想见识一下先生的慧眼,更想见识先生的识世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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