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纸条打开,上面并无半点字迹,空空如也,
思索片刻,我走到栅栏面前,喊道:“官长!”
好几声之后,一个狱卒提着鞭子走过来,不耐烦地说:“叫甚叫!”
我说:“这室中太暗,我要给病人喂饭也喂不得,烦官长取一盏灯来。”
那狱卒冷笑:“喂不得不吃便是,要灯做甚。”
说罢,转身就走。
我忙道:“官长莫恼,我断不敢让官长白跑。”说罢,我将头上绾头发的簪子拔下来,伸出去晃了晃,“我这病人着实要紧,还请官长通融通融。”
那狱卒回头来,看了看我手上的簪子。
这是一根玉簪,虽说不上质地上佳,却也值得些钱财。那狱卒显然动了心,走过来,将玉簪接了。
“就要一盏灯?”他问。
“就要一盏灯。”我讨好地说。
狱卒将玉簪塞到怀里,转身离开。
没多久,他隔着栏杆将一盏油灯放到地上:“快些吃,吃完了我好收走。”
我应下,拿着等走到牢房里。
阿桐神色有些内疚:“霓生,我自己能吃,不用你喂。你把发簪给了人,头发都束不得。”
我笑笑:“发簪罢了,无妨。”
说罢,我将那盏灯放在地上,借着我和阿桐的身形遮掩着,将那张纸条拿出来。
阿桐露出讶色:“你……”
我示意他噤声,阿桐神色一整,忙四下里瞥了瞥,为我把风。
灯台上火焰如豆,我将那纸条靠近,烤了烤,没多久,淡淡的字迹在上面显现了出来,不多,短短两行:先生安好,明日三更。
这字迹我不曾见过,但从称呼上看,大约出自老张或者吕稷。
看到先生安好几个字,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倏而稍稍放下了些。
自从吕稷告诉我曹叔得了心疾,我就一直惶惶不安。
——他说女君有自己的事要做,严令我等不得打扰。
每每想到这话,我心中皆酸楚难言。
我上次离开曹叔,是在曹麟的帮助下,偷偷溜走的。虽然我留了书,也自认做得并没有错,但想必此举还是会在曹叔心里留下些芥蒂。
不曾料到,他仍宽厚待我,默默地替我着想。
我一向铭记着祖父的话,不敢与曹叔走得太近;曹叔大约也明白这些缘由,没有为难我。即便他曾经想让我与曹麟成婚,也并非强求。
而当蒋亢声称他已经拿住了曹叔和曹麟,我的心更加沉重,恨不得马上到下邳去找曹叔和曹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我并不太相信以曹叔的智谋,会被蒋亢拿住。但吕稷不会骗我,曹叔因病弱而落入蒋亢之手并非不可能。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投鼠忌器,只得乖乖就范。大长公主拿着我进一步去威胁公子,我也束手无策。
而现在,手上的这字条给了我莫大鼓舞。可惜上面写得不清楚,所谓曹叔安好,也不知指的是身体安好还是他不曾被蒋亢拿住。不过这都不是大事,只要我出去,自可再作计议。
这时,阿桐也看清了纸条上的字,神色一振,小声道:“霓生,这……”
我看着他,笑了笑,将纸条放到嘴里嚼了嚼,吞下去。
“你不是饿了么。”我将食物塞给他,“快吃,有了气力,伤才能好。”
既然有了后手,我便开始谋划自己要做的事。
那纸条上说的后日三更,自是约定动手之时,在这之前,我须得做几件事。八壹中文網
第一件,是把云琦手上的无名书都拿回来。
此事其实不难。云琦既然费尽心机将我弄到此处,可见他对无名书的执念颇深,不利用利用着实对他不住。于是,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让那狱卒去请云琦。
那狱卒自是不愿被我使唤,不过我告诉他,这是一件大好事,他只消告诉云琦,我愿意译书,云琦说不定会赏他。狱卒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去请了。
没多久,云琦果然来到。
“想清楚了?”他问。
“我和曹叔父子的性命都在你手上,想不清楚又能如何?”我淡淡道,“堂兄将所有的书都取来给我,我自当为堂兄译出来,不过堂兄也须践诺,断不可伤害他们父子二人。”
云琦露出微笑,朝身后侍从点了点头。
那几个侍从随即送来了笔墨纸砚以及几册无名书,还搬来了案台。
我将那几本无名书翻了翻,又数了数,一共五本。
“就这些?”我问。
“日后还有。”云琦道,“三日内,你将这些书都译出来。”
倒是心急。
我说:“我又不是神仙,三日怎做得完。”
云琦不紧不慢道:“若做不完,那曹氏父子的性命便也难说了。”
我只得闭嘴。
云琦见我顺从的模样,大约颇是满意,将狱卒叫上前来,让他好好看着我,赏了他一贯钱,便走开了。
那狱卒恭敬地将云琦送走,回来的时候,掂着手里的钱,脸色已经比先前好了不少。
“云大夫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说,“莫多想,好好做事,若要点灯,告知我一声。”
我说:“点灯暂且不用,不过我今日还未曾见到,蒋将军,想见他一见,未知官长可否再去将他请来。”
狱卒嗤一声,道:“蒋将军可与云大夫不一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要见他做甚?”
我说:“与他叙叙旧。他昨日说今日会来看我,还不见他来。”
这话颇有些暗示,狱卒打量着我,露出些又狐疑又暧昧神色。
“叙旧?”狱卒道,“你今日就莫想了,将军不会来。”
我讶然:“哦?为何?”
“我怎知道许多,只听得将军与云大夫今日都有要事。”狱卒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军若想见你自然会见你,你做你的事,莫与我耍心思。”
说罢,他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琢磨着他方才的话。
“霓生。”阿桐凑过来,道,“你真要写下来?”
我笑笑:“自然要写,答应了人家,怎好食言。”说罢,我煞有介事地摊开白纸,正待磨墨,忽而望见司马敛走近前来。
他隔着铁栏杆,盯着我,目光阴晴不定。
“不知二王子有何见教?”我说。
司马敛低低道:“你就是云霓生?”
我的名字,昨日就已经有人唤过,我一直没有搭理司马敛,就是想让他先开口。现在,他终于是开口了。
“正是。”我说。
话音才落,司马敛突然朝我唾了一口。
“是你!”他神色激动,“你这小人!就是你害了我全家!”
阿桐怒起,正要上前教训,我将他拉住。
“二王子何出此言。”我说,“东平王一家都是死在了赵王手上,二王子要怨,也该怨赵王才是。”
“若非你帮皇帝诈死逃走,我父王又怎会陷入四面楚歌之地!”司马敛道,“你这般妖人,我若是蒋亢,就该将你杀了,挫骨扬灰!”
我冷笑:“东平王囚禁圣上,企图谋逆,我将圣上救出来又何罪之有。倒是二王子,在东平王与王世子去世后承继国祚,享尽好处,于情于理,二王子这咒骂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在我的身上。”
司马敛瞪着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待再开口,那狱卒走了过来。
“吵甚吵!”他喝道,“莫不是想挨鞭子!”
司马敛不由地缩了缩,忿忿地瞪我一眼,坐回他的榻上去。
石牢之中,除了走道上微弱的灯光,并无其他照明。故而想要知道外面的时辰,只能靠猜。
用过晚饭之后,我一边猜测着时辰,一边提笔,继续慢吞吞地在纸上写。
当然,我写出来的并不是什么译文,而是胡乱地想到什么便写什么,好装作我正在干活。那狱卒得了云琦的打赏,倒十分尽职尽责,时常过来看一眼,见我在写,满意地走开。
时辰着实难熬,那纸条上说,动手就在今日三更。看不到天光,没有滴漏,也听不到人打更报时,着实教人觉得煎熬。
我写了半晌,自己也累了,便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其实,不必别人来救,我若有心出去,也并非无法。
因得当年在大长公主的暗算中死里逃生,我对在衣袍里藏物什的事十分上心。昨日那岑欣虽然将我大部分的器物都收走了,但我这衣袍里还有些小机关,他不曾发觉。比如,我藏在衣缘里的薄刃和铜丝。
那小刀刃,与当年一样,自是为了防身所用;而那铜丝,用处比薄刃还大,可用来勒人脖颈,也可开锁潜逃。如今我能用上的,自是后者。
可惜这本事当下着实不好施展,因为阿桐也被关了进来。他浑身的伤,带上他着实行走不便,若无人帮忙,这越狱乃危险倍增。故而我三思之下,还是等那写纸条的人来营救。
正当我睡意浓浓,将要睡着过去的时候,忽然,我听到外头传来了响动,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阿桐也听到了,即刻坐起来。
只见外面点起了灯,我又看到了那狱卒走进来,笑得一脸殷勤。
他身后跟着的,却并非我想象中的老张或者吕稷,而是云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