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般场面,我心中长叹。
先前秦王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豫州这些诸侯与明光道可和谈,如今看来,汝南王和蒋亢一人一巴掌,都当面抽在了秦王的脸上。
只不过秦王到底威仪仍在,并未因得这番风波而失了场面。他坐在上首,没有说话,倒是堂上的沛王等人一个劲地埋怨汝南王不该如此冲动。
我瞥着秦王脸上那强作镇定的神色,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当下闹成这样,议和自然没了后续,众人不欢而散,堂上只留下了秦王、大长公主夫妇,还有我。
“这汝南王,当真莽撞。”大长公主叹口气,皱眉道,“妾早劝他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他答应得好好的,不想如今又做出这般事来。”
“这也不能怪他。”桓肃道,“他父亲灵王才过身半年,正是哀恸之时。其实也不止是汝南王,方才殿下也看到了,这堂上的诸侯,虽都愿意合击济北王,但多与明光道之流不两立,这议和之事,只怕艰难。”
秦王没有言语,沉吟片刻,看向我。
“云霓生,”他说,“你有何见解?”
我料到他会来问我,道:“由方才可见,明光道本有合作之意,阻碍着,乃在豫州诸侯。”说罢,我看向大长公主,“自东平王作乱,大长公主和靖国公便在豫州经营,对豫州诸侯知之甚深。若要劝服诸侯,只怕还须二位出力。”
大长公主看着我,片刻,莞尔。
“此言确实。”她缓缓道,“不过妾以为,要解决济北王,并非只有合击一途。”
“哦?”秦王道,“皇姊有何良策?”
大长公主道:“良策无多,不过是人情罢了。子启,济北王虽强横,到底仍是宗室,你我须得唤一声叔父。有这情分在,关起门来便还是一家人。当下之势,与半月前已是全然两样,子启得了雒阳,济北王反倒四面被围,危如累卵。济北王先前起兵,不过是为了争一时意气,如今赵王已经伏法,子启也算给了济北王一个台阶。”
秦王看着她:“皇姊是说,与济北王和谈?”
大长公主道:“正是,妾以为未尝不可。”
秦王想了想,道:“此言有理,孤也曾有所考虑。只是济北王一向不好说话,议和的人选不好拿捏。”
大长公主道:“子启不必忧虑,此事,妾可代劳。当年先帝召济北王来雒阳,妾曾与他有些交情,到跟前去说两句话,断然不至于翻脸。”
秦王没答话,却看向桓肃。
“靖国公以为如何?”他问。
桓肃的神色颇为慷慨:“此乃事关千秋大业,我等万死不辞。”
秦王颔首,露出微笑,向大长公主道:“如此,便有劳皇姊。”
大长公主嗔他一眼,和气道:“你我是姊弟,子启怎总这般客气。”
秦王又与大长公主和桓肃商议了一会,二人告辞。
将二人送出王府的时候,大长公主落后秦王和桓肃一步,与我并行。
“我久不见元初,他在扬州如何?”大长公主忽而问我。
我答道:“他在扬州甚好。”
大长公主叹口气:“他总这般任性,我等在谯郡,每日打听着消息,唯恐他在外有了闪失。”说罢,她看了看我,微笑,“他平安无事,我等也就放心了,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这般和善的言语,从大长公主嘴里出来,我着实是十分的意外。
在我的设想中,她必是对我恼怒非常,恨不得将我撕了以泄心头之恨,提到公子,断然不会有什么好话。没想到竟在她的嘴里听到了这些称赞的言语。
当然,大长公主是什么人,我心中有数,不会因此就觉得她是在真心谢我。
“公主言重了。”我谦虚道。
大长公主看着我,带着笑,面上看不出满意与否。
待二人离开,秦王让我跟着他,回到了书房里。
“大长公主方才所言,你以为如何?”秦王道。
我说:“殿下既已经应许,又何必问我。”
秦王道:“此计不必动干戈,自是上策。不过孤仍想问问你的意思。”
我说:“大长公主非夸夸其谈之人,既然请缨,便定然把握十足。济北王愿不愿议和,其实无关紧要。”
“哦?”秦王道,“那么紧要的是何事?”
我说:“紧要的,乃是济北王如何归降。所谓议和,情形有二。一是双方各有顾忌,不愿动手,故而议和。二是一方敌不过另一方,为免下场凄惨,故而议和。不知以殿下所见,当下济北王这议和,算是哪种?”八壹中文網
秦王不假思索,道:“自是第二种。”
我说:“非也,只怕无论是这些豫州诸侯还是济北王,都觉得自己是第一种。故而方才在堂上,汝南王因一己之私毁了明光道的和谈。在他和那一干诸侯眼中,眼下之势,乃是朝廷有求于他们,自可放心大胆拿腔作势。济北王也一样,他归降朝廷,乃是服从大局,朝廷不但要保他荣华富贵,还要像别的归附诸侯一般给他保留兵权。殿下,世事总有利弊,议和议来的胜从来不叫全胜,还望殿下多多考虑。”
秦王目光深远,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教孤与诸侯开战?”
我摇头:“我的意思,殿下若想兵不血刃得来一个安稳之世,乃是妄想。”
秦王沉吟,看着我,忽而道:“如此,明光道也是为和谈而来,依你所见,又是哪种?”
我就知道他要提到明光道,答道:“明光道也如济北王一般,否则蒋亢今日在堂上断不敢拂袖而去。”
“如此说来,孤与明光道,其实亦不可讲和。”
“倒也不是。”我说,“古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以明光道这扩张之势,可知其战力恐怕不下济北王,殿下若与之大战,死伤难免。若可和谈,仍是上好。”
秦王淡淡一笑。
“云霓生,”他说,“你不觉得你藏了私心,厚此薄彼么?怎明光道和谈无事,济北王和谈便有大患?”
我承认他说得对,曹叔和曹麟是我的亲人,我断不会让他们身陷水火。
“殿下此言差矣,这可不是我厚此薄彼。”我正色道,“我且问殿下一句,明光道与诸侯不同,如那汝南王所言,其奉前朝后人为教主,自与当朝乃势不两立。若明光道肯归附,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对待?”
秦王睨着我。
“你是在为曹贤父子考虑?”
“正是。”我大方道。
秦王正色道:“他们若肯归附,孤必不为难,只是这教不可再延续,必解散。至于教众,孤也会妥善安置。中原这些年乱事频繁,有许多田土无人耕种。这些教众,大多是背井离乡的流民,将田土分与教众,可使其安居乐业。”
“哦?”我说,“殿下收下明光道,只想让他们耕种田土?”
“此乃其一。”秦王道,“其二,乃是明光道的人才。明光道崛起短短数年,可成今日之事,乃是曹贤善于用人之故。他在明光道中选能任贤,如今可见,都是上好的吏材,若加以拔擢,必可为孤所用。”
原来还打着这个主意。我瞥着秦王,心想此人倒是心思开阔。
“那么曹贤父子呢?”我又问,“他二人,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他们若愿意归附,自是有了打算。”秦王道,“曹贤此人,亦深黯处事之道,他若愿意留下,孤可以高官厚禄相待。若他不愿留下,孤亦不勉强,由他去便是。”
待遇倒是不错,我正要再问,却听秦王道:“不过这些都是以归附而论。”他神色严肃,“若明光道执迷不悟不肯来降,孤也只有开战一途,到时莫怪刀兵无情。”
这话听上去,仿佛是在威胁我一样。不过这不是坏事,秦王对我如此交底,便是已经认可了放我去见曹叔的事。
“有一事,殿下仍未告知我。”我说。
“何事?”秦王问。
“殿下对明光道知之甚多,不知殿下如何打探?”
“这有何难。”秦王不紧不慢道,“明光道并非有铜墙铁壁,要打探还不容易?”
“还有和谈之事。”我说,“不知殿下何时与明光道有了来往?”
“不算十分早。”秦王道,“明光道拿下鲁国之后,孤便派使者去见曹贤,商议此事。”
我颔首:“如殿下所言,那时明光道刚刚拿下了鲁国,正是风头正盛之时,换做别人,定然巴不得继续攻城略地,殿下怎知他们竟想和谈?”
秦王看着我:“你何意?”
我笑笑:“不过觉得殿下手眼通天,别人想什么,全然瞒不过殿下。”
“为将者,瞻前顾后,乃是本能。”秦王道,“云霓生,孤说了这么许多,你还未说你有何打算。”
我也不再兜圈子,道:“靖国公所言,其实不无道理。豫州诸侯既不愿与明光道为伍,那么合击济北王之事,便不可行。如此,议和须分两路。一路是济北王,由大长公主出面;一路是明光道,由我出面。”
秦王了然,道:“你打算去见蒋亢?”
“正是。”
“蒋亢方才负气而去,你怎知他愿意继续和谈?”
我说:“蒋亢既得曹先生重用,定然非意气行事之人。若和谈对明光道甚为要紧,他便不会推拒,待我……”
话未说完,冯旦忽而在外面道:“殿下,明光道蒋将军派人求见。”
秦王目光一动,看向我。
我知道此事又被我言中,得意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