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莫说。”这时,沈冲上前道,“霓生,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的?你要救今上和太后出来?”
我知道沈冲虽然性情超然,但今上和谢太后是他视为重任的人,此事他必然全力以赴。
“正是。”我说。
“霓生!”惠风用力地擦干净眼泪,握着我的手,“你方才说的事,我和公子都听到了!你带上我,我也要去杀了东平王那千刀万剐的,给我父母和府里的人报仇!”
我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等定可将他杀了。此事还须计议,你且与表公子安心躲在此处,若用得到你,我定会来找你。”
说罢,我看看桓镶和沈冲,道,“今日我来,便是大致说一说计议。东平王新用事,立足未稳,我等动手宜早不宜迟,可暂定五日后。后日申时,我和子泉公子仍到此地相聚,告知进展。”
“我呢?”沈冲道。
我说:“表公子若能出面,乃是甚好。到时子泉公子要扮那瞿连,身后总须有侍从跟随,方不引人怀疑。此事甚为机密,让别人去扮乃是不妥,表公子正好可为所用。且表公子是今上和谢太后最信赖之人,有表公子在,二人必是安心。”
沈冲闻言,略显消瘦的脸上露出坚定之色,道:“霓生,只要可救出今上和谢太后,无论何事,我万死不辞。”
我颔首,又向桓镶道:“到时子泉公子若不能来,也不必假他人之口来告知,不见人来我自会上门去寻。若能来,切记要隐匿行踪,不可为人察觉。”
桓镶“嗯”一声,却反问道:“你呢?你还不曾说你如今在何处藏身。”
我说:“我在秦王府。”
众人皆诧异。
事到如今,我不必再多加隐瞒,大略地对他们说了说我如何去了秦王身边,又如何来了雒阳。
“你要助秦王得天下?”桓镶皱眉。
我说:“秦王与文皇帝乃手足,无论出身及才智实力,皆可担当。”
沈冲沉吟,道:“我亦以为从优而论,秦王登基最为妥当。若要使天下长治久安,须以铁腕之势,镇压乱局,剔除弊政。文皇帝儿孙皆力不及此,无论谁人继位,只会被权臣或诸侯把持,往复无终。”
桓镶眉头紧锁,没有答话。
我看着他,说:“我如今为秦王用事亦权宜之计,走一步算一步罢了。且不论今后,当下桓氏与秦王乃是同道,扳倒梁王,乃众望所归。”
桓镶道:“如此说来,今上和太后救出之后,也要送往辽东去?”
我说:“自是如此。”
桓镶微微点头,没再说话。
沈冲看着我,神色平静,若有所思。
我和惠风三年不见,如今遇到,各是欣喜。
商议一番之后,惠风要烹茶,拉着我一起到堂后去。
我四处看了看,只见这宅中的确除了他们二人以及那老仆,再无旁人。想一想也能知晓,雒阳城识得沈冲面貌的人不少,没有人帮忙,他自行离开乃是十分危险。故而桓氏的人只消将他藏在此处,并不需要加派人手将他看住。
惠风本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从前来找我玩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这些日子困在这宅中,她身边只有沈冲,想来早闷坏了,跟我说起话来就打不住。
“霓生,”她说了一番近年来淮阴侯府的事之后,看着我,神色严肃,“我方才听你说起你和桓公子,你二人莫非……”
那话没说下去,她瞅着我,意思不言自明。
我面上一热。
“是他找到了我。”我没有否认,却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惠风,我也不曾想到会这样。”
惠风眉间动了动,却没有恼怒之色。
“你不必担忧我迁怒于你。”她叹口气,道,“霓生,经历过这么些事,我早没了心思。且我也知道他喜欢的是你,早就想开了。”
我讶然:“你如何知道?”
“你当年传出死讯时,我去桓府看过他,那失魂落魄之态,谁人觉察不出来?”惠风眨眨眼,“霓生,他喜欢你,总比喜欢宁寿县主好多了。”
我:“……”
“那你呢?”我问,“你与我同岁,像你这么大,府中该已经配人了。”
“主公不曾拿我配人。”惠风面上一红,道,“他要我这辈子一直跟着公子。”
我讶然:“为何?”
“我家主公那性情你还不知么。”惠风道,“这辈子最着紧的便是香火。不仅是我,还有小嫣她们几个,也都放到了公子房里,还放出话来,说我们几个谁生下儿子,便可扶作妾。”
我:“……”
沈延那失心疯的,自己老不正经纳了一堆姬妾不说,还想把沈冲也拉下水。
“那么,可果真有人生下了?”我问。
“不曾。”惠风道,“公子为人你是知晓的,这般乱了礼法的事,他必不肯做。”
我了然。心想,不枉我当年喜欢过沈冲,确是个君子。
“表公子不是配了南阳公主?”我说,“公主还未进门,淮阴侯怎便敢这么做事?”
“公主在他眼里算什么。”惠风不以为然,道,“霓生,你可是不知,这三年来,我家主公张扬得很,有日喝醉了酒,还说南阳公主须求着进门来。”
说着,她叹口气,“我时常也想,若非主公这般行事,我父母和小嫣她们可会免得这杀身之祸?”
我见她神色有低落下来,忙安抚两句。
“那你呢?”我岔开话,瞅着惠风,“你喜欢表公子么?”
惠风神色窘然。
“喜欢是喜欢。”她嘟哝道,“可不是那种喜欢。霓生,这大约就似你当年,你每日见着桓公子,也对他喜欢不上来。我家公子待我虽一向甚好,可我觉得他像个兄长,不似良人。”
我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样,不禁哂了哂。
惠风烹茶的手艺也就比青玄好一些,且一直顾着说话。
最终,茶是我烹好的,与她一道呈到堂上。
沈冲正与桓镶说着话,接过杯子来,优雅地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
我看着他,心里再度为我当年的眼光得意。就算是这般落魄的处境下,他仍坚守君子的风范仪表,可谓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
沈冲抿一口,却似怔了怔,未几,转过头来。
“这是霓生烹的茶?”他问。
“正是。”我忙问,“味道不好么?”
沈冲看着我,目光似有些意味。
“味道甚好。”他莞尔。
天色不早,未多时,那老仆走到堂上来,禀报说阿齐到了。
桓镶起身,向沈冲告辞。
我今日出来已久,还须回秦王府去看看谢浚在宫中有何收获,也不多留,向沈冲和惠风道别。
“霓生,”惠风拉着我,依依不舍,“你后日真会来?”
我说:“我答应你的事,何时食言了?”
惠风笑笑。
沈冲藏身在此处的事极为秘密,阿齐并不知晓,故而二人并未送我和桓镶出庭院。道别之后,我和桓镶径自走了出去。
还未到门前,我将桓镶叫住,道:“今日商议之事,公子不必告诉家中。”
桓镶看我一眼,道:“你不想让大长公主知道你回来了?”
“正是。”
他目光颇有意味:“你方才说你到秦王府中,是以本名。”
“正是。”
“大长公主既与秦王结盟,她说不定已经知晓了。”
“那无妨,我不过是不想让她知晓我的行踪。”说着,我叹口气,道,“公子也知晓大长公主对我成见甚深,故而我就算回来,也无脸再到她面前。”
桓镶看我一眼:“怕不是什么无脸,你避而不见,是因为元初。”
我讪了讪。
“我以为你这是多虑了。”桓镶道,“你如今既帮着元初,便也是大长公主和桓府这边的人,大长公主不会为难于你。且她行事一向务实,你有大用,她定然不会对付你,待得事成,就算对你有所成见也自会烟消云散。”
我说:“就算成见烟消云散,她会许元初与我成婚么?”
桓镶看着我,有些吃惊。
“你还想与元初成婚?”他说。
我就知道他会这般反应,不以为然道:“我与他两情相悦,为何不可成婚?”说着,我瞅着他,“公子莫非也以为,我就算有辅佐天下之才,也终是贱籍,只能给人做妾侍?”
“自然不是……”桓镶干笑一声,换上一脸正色,“霓生,无论如何,你总有一日要在大长公主面前露面,倒不如趁着做这等大事显露功劳,好让她刮目相看,日后也好说话。”
她三年前已经对我刮目相看了,结果还不是想杀了我。这种闷亏我吃过一次,自然不会再吃第二次。
我心里想着,懒得与他解释,也正色道:“此事我意已决,公子若真想帮我,便照我说的去做。”
桓镶不与我争执,撇了撇唇角:“知晓了。”
“还有一事。”我说,“不知府上和大长公主那边,打算如何安置表公子?”
桓镶愣了愣。
“甚安置?”他看一眼堂上那边,不以为然道。
我说:“表公子是淮阴侯唯一的儿子,如今淮阴侯在长安,表公子却在雒阳,他每日在这宅中必是十分思念家人。府上不打算快快将他送去长安?”
“自是要送。”桓镶道,“只是如今风声还紧,不敢轻举妄动罢了。”说罢,他瞥我一眼,意味深长,“你倒是甚关心逸之。”
“那是自然,”我知道他的意思,一笑,故意道,“你也知我喜欢表公子。”
桓镶眉梢抬了抬:“那元初呢?”
“他排第一。”我说。
桓镶:“……”
“莫非还有第三?”他鄙夷道。
我觉得此事当真有趣,一个京城闻名的浮浪纨绔居然跟我理论起了节操。
欣赏着他面上神色的变化,我眨眨眼:“子泉公子若是乐意,我可将这位置给你留下。”
桓镶的额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元初竟喜欢你这般没心没肺的人。”
我笑了笑:“彼此彼此,公子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