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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痨病(下)(1 / 1)

我以为秦王会发脾气,准备了一通理直气壮的说辞。

不料,他就着铜镜仔细地看了好一会,没有看我,却转向薛弼:“可有破绽?”

薛弼道:“破绽倒是无,只是……”

“只是殿下装病不过是个幌子,何必画得这般吓人。”玉鸢冷着脸道,“从前殿下也装病见过客,从不必画甚妆。”

秦王道:“此番不同。那张弥之是东平王的人,不可轻易敷衍。”说罢,他又问薛弼:“张弥之到了么?”

薛弼道:“就在前堂。”

秦王颔首:“将物什都收拾了,一刻之后,请他入内。”

薛弼答应着,行礼退下。

一刻之后,谢浚领着张弥之来到。

秦王已经躺在了内室的榻上,伴随着他的,还有一屋子浓重的药气。

近两个月不见,雒阳也出了好些事,可张弥之看上去并无半点疲惫憔悴,反而神采奕奕,步履生风。

听说会稽王出事的时候,朝中对会稽王的弑君之举最深恶痛绝的就是东平王。当然,也不排除他对会稽王暗坑自己一把的行径心生怨怼。处置会稽王之时,东平王又扮了一回忠良,不但对会稽国上下下了狠手,还趁势牵连了不少无辜,将先前对东平王用事有异议的一干朝臣顺便收拾了。

想来在这东风之下,张弥之过得也是顺风顺水,颇为滋润。

他没有见过我的本来面目,我站在秦王榻旁,他大约当我是个侍婢,眼神并无停留。不过我那手艺着实不赖,看到榻上的秦王,张弥之的神色着实震惊了一下。

张弥之到底是有备而来,向秦王见过礼之后,异色已经全然不见。

“大王知道殿下这些年身体抱恙,常挂虑不已。”张弥之在秦王榻旁坐下,神色关切,一边端详着秦王,一边道,“殿下离京之后,大王甚为挂念,特给殿下备了些滋补之物,都是珍稀难得的药材,遣在下给殿下送来。”

说罢,他让从人将十几个锦盒呈上,鱼贯打开。果然,其中都是贵重的补药。

秦王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也不看,只抬了抬手。

众人忙收了锦盒,退开。

秦王嘴唇动了动,声音好像从鼻子里挤出来似的。

张弥之一愣,忙凑上去听。

我站在一旁,也是好不容易才听出来,他是在说向东平王道谢,让张弥之回去代为转达之类的话。

我看着榻上那张面如死灰的脸,心中只觉啼笑皆非。

这样看来,我那化妆确是多余,秦王上辈子大约是个优人,不用化妆也能装成个痨病鬼的模样。

说没两句,秦王突然咳起来。那咳嗽声也是娴熟,听上去揪心揪肺一般。

薛弼连忙走上前去,给秦王拍背,又让玉鸢取水来,服侍秦王饮下。

“张长史。”谢浚适时地向张弥之礼道,“秦王殿下昨夜高烧不止,今晨方才醒来,说不得许多话,还请张长史体谅。”

张弥之忙道:“无妨无妨。在下来此,本是为探病,殿下既不适,在下不敢叨扰,改日再来。”

谢浚一脸凝重之色,请张弥之出门。

秦王装病装得甚是顺利。

张弥之来看过两次之后,第三日,他离开了上谷郡,回雒阳去了。

据谢浚说,他临行前,再三向谢浚询问秦王病情。

按秦王的意思,谢浚话里话外皆表示秦王很快便会好转,并极力请张弥之告知东平王,请他在朝廷为秦王美言,凡有人提议罢免秦王将兵之权,务必驳回。而后,他还给张弥之送了一只食盒,说是上谷郡特产的点心,给张弥之在路上享用的。

当然,那食盒中盛的都是金子。

张弥之甚为客气,眉开眼笑地走了。

“这张弥之,听说甚为多谋。”张弥之离开后,谢浚回来见秦王,有些犹疑之色,“他果真会相信殿下病重?”

“有那些金子在,他为何不信。”秦王站在镜前,一边用巾帕擦掉面上的妆粉,一边道,“只要让东平王以为孤无力率兵难进,此事便是圆满。”

谢浚颔首,又与秦王商议了些事之后,他要去处理事务,告辞退下。

我在一旁,看着秦王将脸上的妆痕卸干净,觉得无事了,也向秦王告辞。

秦王却看我一眼:“你要去何处?”

我说:“我昨夜睡得不大好,回院子里歇息。”

“歇息?”秦王将巾帕扔到水盆里,“是有人在等着你吧。”

我一愣。

“云霓生。”不等我开口,秦王转过来,看着我,“你当孤这王府是何地,神棍开的庙么?”

我哂然,无言以对。

秦王说得不错,院子里的确有人等着我。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细作,而是这府里的两个仆妇。她们跟我约好,今晚到我院子里来,让我给她们算命。

这些日子,雒阳没什么新的消息来到,而秦王要装病,大多时候都是待在内室里看书。

于是,我这幕僚便有些无所事事。

当然,我是个闲不住的人。

那算命的手艺,我三年不曾开张,不想如今到了这上谷郡,竟是得了机会旧业重拾梅开二度,当真时运奇妙。

这也不能怪我贪财。

若说缘由,乃是多亏了秦王当年派人去给我吊唁的事。那以后,我的名声,不仅雒阳传得街头巷尾皆知,秦王麾下也是人人知晓。

第一个来找我的,是冯旦。

我来到上谷郡的第三日,午后,秦王与人议事,不须我在侧,我无所事事地回房里看书。这时,冯旦走了来,手里捧着一盘我爱吃的糕点。

此人每次见到我,嘴都甜得很,时常嘘寒问暖。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处,等着他开口。

果然,等到那些糕点吃了一半,冯旦笑嘻嘻地问我,听说我算命甚是神奇了得,可否为他算上一卦。

我初来乍到,消息闭塞。冯旦虽然在府中地位不高,但人机灵,薛弼那样的人遣人办事谈话,也总爱使他,必然知道得多。像他这样的人,乃是我打听消息的首选。我正愁无从下手,他能够主动提起,自是求之不得。

我假装为难,道:“可我当年离开雒阳之后,许久不曾与人算卦,只怕手艺生疏。”

冯旦忙道:“那怎会。他们都说霓生姊姊你是开了天眼之人,且是太上道君座下大弟子转生,铁口直断一说一个准。霓生姊姊你便帮我算一算,不试试怎知晓?”

我想,那些市井闲人也果真想得多,太上道君大弟子都出来了……

“好吧。”我叹口气,似下定了决心,“你这些日子待我不薄,既然你这般说,我便算上一算。”

冯旦即刻转作笑脸。

于是,我十分慷慨地给他看了手相和面相,说了些好话。我告诉他,我这算命看相,本来是要钱的,每次不少于二十钱。但我入府以来,他对最好,我自然投桃报李,不收他钱。

冯旦甚是高兴。

我却语重心长道:“不过此事有两条规矩,一旦触动,轻则适得其反,重则性命不保,你需谨记。”

冯旦忙问:“是甚规矩?”

我说:“其一,我与你算过什么,说过什么,你切不可透露出去。”

冯旦颔首:“姊姊放心,其二呢?”

我说:“其二,我算命,一次二十钱。这并非我漫天要价,而是我这算命看相之法,乃触及天机,本损伤福报之举,定然要钱财弥补。我虽不收你钱,但这钱不出在你身上,也要出在别人身上。若三日不足十人,你便要将二十钱补来,以平福报。”

冯旦一个小内侍,二十钱乃是巨资,就算能出得起,也要掂量掂量。

果然,他神色动了动,即刻道:“姊姊放心,此事我去办。”

我颔首,露出宽慰的微笑。

冯旦做事甚是得力,不到两日,十人便拉足了,并且每日人数递增,我几乎忙不过来。能一口气出二十钱的人,自然不会是跟冯旦一样的小内侍,有的是上了年纪的仆人仆妇,有的是侍卫,有的还是管事。

我通通笑纳。

因得此举,我来到□□没几日,已经将府里上上下下的关系摸了个遍。

此事我并没有偷偷摸摸去做,自然也不奢望会瞒过秦王。

“王府重地,我岂敢胡来。”我露出委屈之色,“殿下,那都是他们知晓我从前的名声,自己找来的。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想着和他们既同在一府,那不算同僚也算街坊,好言好语地有求上门,我岂好意思不帮忙。”

“帮忙?你每人收二十钱,这也叫帮忙?”秦王冷笑一声,“云霓生,孤这王府便是这么寒酸的去处,须得幕僚自去给人算命求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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