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请秦王在堂上等候,我随后就到。”公子向门外道。
青玄应一声,离开了。
公子深吸口气,少顷,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
他面上已经恢复了平常之色,无奈地笑了笑,摸摸我的头发,松开了手。
“不知秦王来做甚。”他说。
管他来做甚,我们继续。我心里道。
“他能有什么好事。”我没好气,“他白日才到雒阳,夜里就来见你,让外人知晓,只怕要变成你与秦王勾结。不若让青玄去说你睡下了,日后再见。”
“勾结?”公子淡笑,“只怕当下局势,人人都恨不得能与他勾结。”
“那可不一定。”我说,“先帝虽有意让他回辽东,但还未下诏。如今换了一朝,他能不能回去可不一定了。”
“换了那一朝都一样,他定会回去。”公子道,“只有他能稳住辽东,连先帝都让步了,周氏要稳住大局,更不会轻举妄动。”
我想了想,道:“故而此番秦王入京,其实也有意借机向周氏示好?”
公子唇角弯了弯:“我去见他一面不就知晓了。”
这么说倒也有理。我点头。
“霓生。”片刻,公子看着我,“我要出去了。”
“嗯。”我说。
“你的手。”
我回过神来,不舍地把手从他腰上松开。
公子的目光意味深长,将我鬓边的头发抚了抚:“我不知要与他谈到何时,你可早些去歇息。”
谁要歇息。
我阳奉阴违,乖乖地应了一声。
公子微笑,从榻上起来,往门外而去。
秦王一身常服,正坐在堂上。
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一杯茶,当是青玄烹的,略满,秦王似乎只喝了一口就放了回去。
公子府中的仆从稀少,堂上除了青玄,并无别人服侍。
我轻易潜入,躲在了堂后的角落里,透过一扇屏风的雕花,窥视着外面。这个地方,只能看到公子的一点侧脸,但能看清秦王的正面。
“孤记得,上次见到元初,还是三年前。”秦王的声音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元初别来无恙?”
公子道:“在下无恙。未知殿下今夜莅临寒舍,所为何事?”
“无甚事,不过想来看看你。”秦王道,“孤今日回到王府中,无意中看到元初三年前赠与孤的那杜伯度的赋,想起当年之事,颇觉怀念。”
我听着,不由翻个白眼。他还有脸提当年,公子送他那般贵重的礼物仿佛喂了狗。
公子笑了笑,道:“殿下实客气。”
秦王道:“孤离开秦国之前,常与子怀说起你。子怀还将一件礼物托与孤捎给你,孤本想在安乡派人将此物送来,不想出了这般大事,孤亦想见你一面,便亲自带来。”
说罢,他看了看旁边侍立的内侍。
那内侍将一只长锦盒捧上前,恭敬地放在公子的案前。
我瞅去,只见公子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副卷轴。青玄上前,将卷轴取出,平摊在案上。那是一幅字,仿佛写的是一首诗,字迹我能认出来,正是谢浚的。
秦王当真鸡贼。
虽然谢浚在秦王帐下,秦王当年逼宫之事,少不得有他辅佐,但公子对谢浚一向保留着敬意。秦王将谢浚搬出来,就是让公子拉不下脸。公子这种没吃过大亏又读书读多了的人,最容易撇不开情义。
果然,公子将那幅字细细观赏,许久,赞叹道:“子怀兄书法又精进了许多,果当世之俊杰也。”说罢,他看向秦王,一揖,“多谢殿下。”
秦王微笑:“元初能喜欢,自是最好,不必客气。”
公子让青玄将谢浚的书法收起,对秦王道:“子怀兄现下仍在秦国?”
“正是。”秦王道,“不过他不久便会到辽东去。”
我听着,心中微微一动。秦王这话何意,傻子也能听出来,乃是告诉公子,他重回辽东已成定局。
“哦?”公子的声音听上去并无波澜,“想来殿下也要回去了。”
秦王道:“近年来辽东北面亦不太平,孤本想在秦国多清静两年,如今看来却是无望了。”
我不禁冷笑。这话说得,仿佛是朝廷在强他所难。
公子道:“朝廷此举亦乃情理之中,辽东之事,恐怕除殿下外,朝中无人更为熟悉。”
秦王一笑,没有接话。
“孤今日来到时,就听闻你又辞了官。”他问。
公子颔首:“正是。”
“不知元初将来有何打算?”
“无甚打算。”公子道:“在下为官以来,常为庶务羁绊,无暇读书写字,如今得了闲暇,则再好不过。”
秦王看着公子,片刻,微笑:“如此说来,元初仍打算留在雒阳?”
公子似听出些意味,道:“殿下可有甚指点?”
“不敢说指点。”秦王道,“不过觉得元初有济世之才,若将时日荒废在这深宅之中,颇为可惜。当今天下之势,元初亦知晓,无处不须能人支撑。元初辞官因由,孤亦有所听闻。朝中时局多变,起落皆是常事,元初不必因此裹足不前。朝廷要在辽东设一都督,孤欲推举元初担任此职,不知元初意下如何?”
这话出来,我讶然。
公子亦是诧异:“哦?”
“此事,先帝时便已有意。”秦王道,“今日孤见到东平王,他与孤提起了此事,说都督人选还在商榷。此职关乎辽东安定,须文武双全之人出任,孤首先便想到了你。”
公子颔首,似思索片刻,道,“殿下抬爱,本不该推辞。然此任甚重,在下恐难以担当,望殿下见谅。”
秦王露出讶色:“元初不愿?”
公子道:“在下才疏学浅,虽曾得胜几次,皆不过侥幸。且辽东遥远苦寒,在下恐不堪忍受,是以推辞。”
我听着,心里窘了一下,却不由地安定下来。
公子虽然宽宏,但到底不笨,并非单纯得毫无防人之心。在秦王面前,公子知晓好歹,推脱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平日明明最讨厌别人说他是个不能吃苦的无用纨绔,现在竟然理直气壮地搬出来挡箭,一点不脸红。
秦王看着公子,少顷,笑了笑。
“既是元初之意,孤便不勉强。”他说,“不过元初之才,孤一向深为敬佩。若日后元初有意,可随时告知。”
公子微笑:“如此,多谢殿下。”
这话说完,我以为秦王便也该说告辞的事了,不料,却听他道:“今日孤来此,其实还有一事。”
公子道:“殿下请讲。”
“孤听闻,弑君者是冀州匪首黄遨?”
公子似乎一怔,答道:“正是。”
秦王道:“元初曾与之交手,觉得此人如何?”
公子想了想,道:“此人颇有智谋,且对待部众颇有信义,非一般匪类。”
秦王颔首:“孤当年随太祖皇帝征楚国时,便时常听到他的名字。此人用兵颇为得当,一度教太祖皇帝头疼不已。若非后来楚国因大疫而破,只怕此人还将阻滞大军许久。”
黄遨从前的事,我和公子都知道一些,不过听秦王这般说出来,仍是有些意外。
秦王参与了征楚,立过大功,是众所周知之事。
说实话,秦王虽然后来战功赫赫,但我一直觉得他征楚的功劳多半是假的。因为算一算年纪,秦王那时候不过十二岁,这点年纪的人能干出什么事?我猜测着,太祖对秦王甚是喜欢,估计为了给这个儿子头顶增光,让他冒领了不少功劳。
“哦?”公子道,“在下只知黄遨曾是楚国水军都督,不想竟有这般才能。”
秦王颔首:“太祖皇帝对此人甚为欣赏,破楚之前,曾严令此人只可捉不可杀,意欲收为己用。不想破楚之后,此人杳无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也只得作罢。”
公子沉吟,道:“确是可惜。”
“不过孤后来从一个楚国降臣口中得知了一事。”秦王道,“黄遨能耐这般出众,其实是得了一人指点。”
我听着,愣了愣,忽然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何人?”公子问。
“一位谋士,不知来历,众人只知他姓云,称他为云先生。”秦王道,“此人原本是楚国侍中卫伦的好友,也是其门客,颇得卫伦敬重。但楚国败亡之后,此人便与黄遨一般,再也寻不见踪影。”
此事黄遨与我说过,我也曾经告诉过公子。公子闻得此言,停顿片刻,道:“哦?竟有这般事?”
“孤曾派人四处打听此人,然那场大疫着实凶猛,卫侍中一家连门客三百余人皆殒命殆尽。”秦王的手放在案上,指间轻轻触碰着光滑的漆面,缓缓道,“此事无果而终,孤虽太祖皇帝班师回朝之后,亦逐渐淡忘。”
公子道:“原来如此。”
“不过三年前,孤又想起了这位云先生。”秦王忽而道,“元初可知为何?”
公子看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哦?为何?”
“因为孤见到了一人。”他看着公子,目光深远,“便是元初那贴身侍婢云霓生。若孤不曾猜错,她与这位云先生的关系,当是非同一般。或许,她那位已故的祖父云重,就是云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鹅要去山上做清明,跟大家讲一下清明作为鹅全家一年一度的健身/春游/零食会/八卦会担当,其主要的内涵。
鹅的祖宗们,高瞻远瞩,分别睡在了不同的山上。
不多,也就五六七八座。
山和山之间相隔不远,也就五六七八公里吧……
有些地方能开车,但各种坡度的爬山是免不了的。
跟他们挨个汇报完工作之后,回来的鹅,那也是一只横着的鹅了。
所以,明天的更新写不了了,请个假。
爱你们,祝大家放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