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露』出不屑之『色』,看向公子,道:“都督,此事不宜迟,还请都督决断!”
公子看我一眼,意味深长。
他坐在案前,看了看地图,正『色』道:“那劫船之事发生时,已近凌晨,贼人们白日里逃窜,必不敢像夜里一般无所顾忌,势必要拖慢行进。而就算他们再小心翼翼,五十余艘漕船的粮草,无论走陆路还是水路都难免引人注目,故而此时派人去追,未必一无所获。”
下首众人听得此言,皆无异议。公子又与他们商议一阵,定下对策,兵分三路。
公子仔细估算,计议至此,公子兵分三路。
一路,是由主簿崔容和司马杨歆领一千水军,沿着出事的广平郡水道往大陆泽方向搜寻。
“广平郡虽有诸多水道,但五十艘漕船都是大船,浅水难行。就算他们卸下粮食转陆路,那些大船也不可一时销毁,先找到船,贼人便已不远。”
崔容和杨歆皆领命。
第二路,则是公子和长史俞峥。五十艘漕船的粮食不是小数,二人须得在邺城再行筹措,紧急调往大营,同时为防这等事再起,其余漕船,须得分派兵马护卫。
而第三路,则由公子那侍卫长裘保领精兵一百,带上猎犬,到我说的那地点去寻细作。
前面两条,幕僚们皆无异议,而听得公子说到第三条,幕僚们皆『露』出不解之『色』。
公子却神『色』严肃,不待他们异议,令众人分头行事,不得耽误。
众人皆领命,各自退下。
那些人刚离开,青玄就迫不及待地拉住我,急道:“你胡说些甚,我何时成了甚雒阳小!”
我笑嘻嘻:“不好么?这般响亮的名头,说出去谁人不敬你几分。”
青玄瞪我:“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裘保他们牵着狗去,若什么也找不出来,回头找我算账如何是好?”
“你怎知找不出?”我眨眨眼。
青玄气结,不理我,求助地转向公子。
公子却仍在案前看着地图,似对我们二人的话闻所未闻。
“霓生,”少顷,他说,“我仍有一事不明。”
“何事?”我问。
“那五十艘漕船,粮草虽不少,但要解两万人之困,只怕远远不足。”他说,“这黄遨藏了许久,果真不怕漏了马脚,功亏一篑?”
我想了想:“许是真的『逼』急了。两万人再是强悍,断了粮草便难保不生变。黄遨再是诡计多端,也不可不养兵。”
公子颔首,终于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
“青玄,”他说,“你随裘保去一趟。”
青玄惊诧不已:“我去?”
公子道:“不过是寻个细作,莫忘了你还领了个司马。”
青玄愁眉苦脸。
我笑嘻嘻道:“放心吧,我随你去。保你得个功劳回来。”
“你留在邺城。”公子却即刻道,“搜寻细作之事交与裘保和青玄便是。”
我心里有些无奈。虽然经历了许多事,公子却还是拿我当全无自保之力的弱女子看待。
“就是因为搜的是细作,公子才该让我去。”我说,“有青玄和裘队长及上百精兵在,公子还有甚可担心?”
公子还未开口,青玄『插』嘴道:“就是。公子,这计策是霓生出的,她不去,我等寻错了地方……”
话未说完,公子冷冷横来一眼,青玄即刻闭嘴。
“你去找裘保,事不宜迟,让他快些。”公子对青玄道。
青玄应一声,转身前看我一眼,似乎要我务必说服公子。
当堂上只剩下我和公子两人,他说:“你不是说有猎犬便可寻到,还须你去做甚?”
我说:“自是怕他二人找错了地方。青玄说得不错,此计既是我出的,便该到场才是。既然决定出手,便该全力以一蹴而就,若万一他二人两手空空而回,岂非枉费我等一番心思?”
公子的神『色』有所松动,却看着我:“你怎知晓那里一定能找到细作?”
他终于问到了此事,我也看着他,不答反问:“公子既不确定,怎安排下了这路兵马?”
“因为那是你说的。”公子不假思索道。
我心中一暖,不由地笑了笑。
“放心好了。”我拉过他的手,“此番不会有危险,且必有所获。”
公子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摩挲,瞅着我:“你怎知?”
我深沉道:“此乃我问卦时,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示下……”
话没说完,我的鼻子被公子刮了一下。
“去吧。”他无奈道,“不过若察觉危险便须回来,不可卤莽行事。”
我『摸』了『摸』鼻子,只觉心中发甜,笑着应下。
裘保行事甚速,我到了码头时,他手下的一百精兵已经整装完毕,登上了兵船。如我先前所言,他还另外带了四条猎犬,养得不错,膘肥体壮,威风凛凛。
“这都是原先高都督养的猎犬,”裘保拍了拍其中一只的头,道,“他甚爱行猎,这几只都是重金买来的名犬。可惜养不多时,人就去了,啧啧……”
此人是原邺城都督手下的小将官,公子来到之后,觉得他才能不错,就留在帐前做了侍卫长。此人虽一脸孔武之相,说起话来却跟青玄一样滔滔不绝。说完了狗之后,又说起了高奎其人,没多久,他纳过几个妾得过什么病我们都知道了,还知道他有关在屋子里偷偷穿女装的癖好。
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关心青玄算的卦,一路好奇地向青玄打听他和我的关系,问起我当年在雒阳的事。青玄一脸无奈,只得敷衍着东拉西扯,时而怨恨地瞥我。
我记『性』不错,一个时辰后,当昨夜泊船的水岸出现的时候,我一眼便认了出来。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岸边的篝火烧剩的灰烬堆。
青玄大约也认了出来,疑『惑』地说:“这不是昨夜接你上船那去处?那细作莫非就是……”
裘保在一旁闻言,道:“青玄,那天机不是你卜的?你问你表弟做甚?”
青玄:“……”
我笑嘻嘻地接道:“队长有所不知,这窥天玄术乃是凶吉之煞,常人难当。我表兄命中有不足,不可全受,故而须得我来分担。他为卜卦,我为解卦,方可保『性』命无亏。”
“哦?”裘保讶然,“竟还有这般讲究?”
青玄翻个白眼。
我说:“那是当然。”
裘保笑笑:“怪不得从前不见青玄施展。我久闻那云霓生奇术之名,今日倒可见识见识。”
我亦笑笑。
待得兵船靠岸靠岸停下,裘保即让人牵着猎犬下去。那四只猎犬的确训练有素,在我所指的地方嗅了嗅,随即朝远处跑去。
此地向东五六里,是一处林木茂密的荒山,不过并不太高,有小道通入。猎犬引着一百精兵钻入山中,未行多时,一片简陋的屋舍赫然出现在面前。都是用粗糙的林木简易搭起的棚屋,有十几间,一看就是些落草之人临时藏身之所。听到动静时,有人从棚屋里逃出,未几则被追上捆起。而当军士将四处围住,将棚屋中的其余人等拖出来时,不少人仍一脸惺忪,看到周围官兵气势汹汹的模样,霎时面如土『色』。
没多久,猎犬嚎吠着围住一处牲口圈一般的木栅栏,军士从里面拖出一个手脚被捆的人来。
虽然他的脸已经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但我还是认了出来,正是昨夜那石越。
他亦是满面惊恐之『色』,见我走到面前,盯着我看,好一会,目光一变。
“你……”他声音沙哑,似有些不可置信,“你是……”
“正是我。”我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模样,摇头,“石越,我不是教你日后好好做人,不可再与『奸』佞为伍么?如今未过一日,又被我撞见了。”
石越忙跪起来,道:“公台明鉴!昨夜小人确要远走,不再与这些匪盗厮混,可走到半途,竟被他们追了上来,将小人一阵好打,关进了这猪棚里!”
我看他模样,的确着实凄惨,浑身脏兮兮的,叹口气:“如此,果真为难你了。”说罢,让军士给他松了绑,带他去冲洗了,又到棚屋里翻些干净的衣裳出来让他穿上。
那十几土匪被军士刀枪指着,蹲在地上,抱头缩着,当石越走过来时,纷纷用眼瞟他。
石越对那些人唾了一口,转向我时,满面感激,重又跪下,在我面前再拜道:“公台再救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我笑了笑:“真感激我?”
石越忙道:“这岂有假!”
我颔首:“如此,我倒有一事须你帮忙。”
石越即道:“请恩公吩咐!”
我说:“黄遨在何处?”
石越一愣,仍然青紫的脸上闪过些惊疑之『色』,随即讪然道:“恩公……小人虽一时误入歧途,但不过一介草贼,怎会知晓黄遨那般大匪首下落?”
“哦?”我没答话,转头对裘保说,“烦队长派人去将方才石越缓下的衣裳再搜上一搜。”
裘保应了,吩咐下去。
再看石越,却见他的面『色』愈发不好。未几,军士拿着一块脏兮兮的布块回来,兴奋道:“搜到了!队长,有一幅图,画得像是……像是水道!”
石越的神情已经与那些土匪似的,别无二致。
我看着他,道:“你那『操』船之技,并非渡船所用,乃是惯于在河湖行走才可练得。你的口音也不是武邑人士,而是巨鹿一带,若我未估错,就在大陆泽附近,你是大陆泽上的渔户。你加入这些贼人之中,不是为了落草,而是他们借着邺城附近水道出没,对官兵举动甚为熟悉,也最好打听消息,对么?”
石越看着我,神『色』不可思议。
我看着他,语气缓下来:“石越,你上回不就说了要给我做牛做马么?加上此番一起算,便莫等来生了,这辈子就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