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官讶然,顺着我的目光转回头。
青玄站在他身后,身量看上去比三年前拔高了不少。他的眼睛也盯着我,目光疑『惑』。
他从前见惯了我穿男装的模样,如今就算多贴两撮小胡子,料得他也能认出来。
“青玄。”我微笑打个招呼,“多日不见,东院的喜鹊近来叫了不曾?”
这话出来,青玄的面上骤然变『色』,仿佛见了鬼。
从前在桓府时,我和他为互相照应,约定过许多互相提点的暗号。比如东院喜鹊叫了,意思就是就是长公主那边有人来巡视了。正在偷闲的人听到这话,会赶紧装作在干活。
“你……你是……”他瞪着我,话都说不清楚。
我不多废话,道:“桓都督可在邺城?我有要事见他。”
那将官问青玄:“司马认得此人?”
我听得这称呼,心想果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青玄都当上司马了……
青玄果然如今也算见过世面的人,面上的异『色』很快收起,对将官道;“让他上船。”
将官忙应下。未几,船头放下绳梯,我背起包袱,爬上船去。
方才喊话的小卒问将官:“那船可还要去看看?”
那将官看看我:“这船是足下的?”
“不是。”我说,“那是我搭乘的客船,今夜本要在船上歇息一宿,不过既然遇到了诸位,便不必再留下了。”
将官往那船上瞅了瞅:“这船上就足下一人?船户何在?”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先前说闹肚子,许是躲起来如厕了。”
“罢了,不必理会。”这时,青玄开口道,“时辰不早,回城吧。”
将官应下,即令兵船在河上掉头。
“你,”青玄转向我,冷冷道,“随我到船庐一趟。”说罢,转身走去。
这兵船做得不错,想来是用作水军的头船,不但有船庐,还做得宽敞结实。
我四下里张望着,跟着青玄走进去,刚想开口说话,却见青玄将门闩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次。”青玄盯着我,神『色』紧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哂然,啼笑皆非。青玄还是像从前一般胆小,经不起吓。
“是人是鬼,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我说。
“如何试?”青玄问。
“你伸头过来,给我打一下。疼就是人,不疼就是鬼。”
青玄:“……”
“你……你真是霓生?”他看着我,目光变得激动。
我将一根指头抵在唇边,示意低声。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阴恻恻一笑,“可要我再说说你在大公子院中偷窥红俏更衣之事……”
“你敢!”青玄立刻涨红了脸,瞪起眼睛,片刻,那眼睛却突然也红了,他走过来将我抱住。
“霓生,真是你……”青玄声音呜咽,“你……你怎去弄了那么具难看的尸首,可……可吓死我了!”
我:“……”
时隔三年,青玄的外貌和声音都变了些,不过说起话来还是那样的喋喋不休。
他告诉我,当年我假死之后,桓府上上下下都『乱』了一阵,可最镇定的,却是公子。桓府有模有样地为那尸首行丧礼,但公子一次也没有『露』面,下葬的时候,他也没有去看。但桓府的人都觉得从那之后,公子变了。他不再跟长公主说话,就连桓肃,也不过每日例行问安。桓肃曾因此几次训斥他,他也不像从前那般发脾气,一言不发地听了,继续我行我素,如行尸走肉。
后来,桓肃和长公主终于怕了,公子要出去住,他们也没有阻拦。
我听着,只觉又是温暖又是心疼,问他:“公子离开时,只带了你?”
青玄一边磕着我在豫州买的香豆,一边点头:“公主原本给他宅中派了许多人,都被他打发了回去。”说着,他瞥着我,“公子知道你未死,是么?”
我点头。
青玄好奇道:“那你现在回公子身边么?”
我说:“不回。”
他不解:“那你去找公子作甚?”
我无语,青玄这人莫看有时计较得很,有时却颇为迟钝。不过我觉得我和公子的事还是莫声张为好,道,“自是担心冀州那些『乱』党对公子不利,来帮上一帮。”
青玄点头,仍有疑『色』:“可你从前装死,现在总不好再活着回来。”
他总算说到了点子上。
我说:“故而我到了邺城,须躲一躲。”
青玄想了想,却道:“那可不必。公子如今身边的人,从仆从到幕府,都是这两年才招揽的,除我和公子之外无人认得你。”
我讶然:“哦?”
“至于你的身份……”青玄想了想,嘻嘻一笑,“我亦有计较,你听我的便是。”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
青玄说着却轻松起来,如释重负:“霓生,你既然回来,这些日子便仍留在公子身边得了。他连更衣都挑剔这个挑剔那个,有你在,我便解脱了。”
我瞥着他:“你不是司马么?还要贴身服侍公子?”
青玄愁眉苦脸:“别提了,公子听闻这河上匪盗横行谋财害命,就派人来巡。可东边圣上正在亲征,人手缺乏,公子就将我当了司马,说什么我跟了他许久,该历练历练……”说着,他叹口气,“这差使累人得很,如今日这般,夜里连好好睡一觉都不行。过几日此事完了,我还是要回去伺候公子,不过你来了我便可好好补觉。”
我哂然。
青玄又将几颗香豆放入口中,边嚼边道:“你如今在京中可出名了。好些人都说你有神通,不仅给先帝挡了灾,还知晓天机,连秦王护驾之事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知道么?秦王知道你死了,还派人来府中吊唁。”
这事我早知道了,无所谓地“哦”一声。
“那真是你算计的?”青玄看着我,紧问道。
我笑笑,拍拍他肩头:“那当然了,不是我是谁。你要我帮你算算么?二十钱一次。”
青玄『露』出鄙夷之『色』:“你真是死『性』不改。”
夜里风大,不过到邺城的水路无礁石险滩,虽不敢张帆,但这兵船顺风而下,也走得甚是顺利。
一个时辰后,船到了邺城外的渡口。
出乎我的意料,虽是夜里,渡口上却灯火通明。
“此处这般繁忙?”我问青玄。
“也不是日日这般。”青玄道,“前方大营的辎重皆由此处转运,有时前方要得急,就须得连夜开工。”
我了然。
青玄虽满腹牢『骚』,这个司马却当得有模有样,到了渡口,先找守卫的将官去问这渡口的情形。我则要习惯避开人多眼杂的去处,带着斗笠站在一边,将斗笠的沿拉下来挡住脸。
不久,我却发现青玄兴冲冲走了回来。
“快,随我去城南!”他对我说。
我讶然:“何事?”
“公子就在城南!”青玄道,“方才那边将官对我说,有一批辎重运到了城南仓库,公子去巡视了。”
城南离渡口不远,我听得这话,心中亦是一喜,当即跟着青玄登上一辆兵车,往城南驰去。
城南亦灯火明亮,来往的民夫军士人影绰绰。青玄是公子近侍,将官士卒都认得他,我跟着他走进仓库的大门,并无人阻拦。
邺城的仓库有好几处,城南是最大的一处。入内之后,只见高大的库房一排一排,营造得颇为规整。正当我想着公子在何处,突然,前面走出来好些人,被簇拥在正中的身影,教我心中一动,正是公子!
我一喜,正想上前,青玄却抢先一步。
“都督!”他拉着我,笑盈盈地走过去,“都督看我遇到了谁?”
公子闻言转过头来,当他目光落到我面上,倏而定住。
我不禁窘然,在众多生人面前却不好说什么,只得由着青玄将我带到他面前。
灯火光中,公子盯着我,神『色』喜怒莫测。
青玄却仍自顾热情地说下去:“都督,这就是我昨日与都督说起的人,今日来投奔都督了。”
公子看他一眼:“哦?何人?”
“都督忘了?这便是我那千里来投奔的表弟,阿生!”
我:“……”
公子:“……”
青玄拍拍我的肩头:“阿生,这就是桓都督,你日后就跟在他身旁侍奉。来,快向桓都督见礼。”
表弟……青玄这不要脸的,明明比我小几个月,居然要我叫他兄长……
我腹诽着,瞅一眼公子,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小人阿生,拜见桓都督。”
虽然低着头,我也知道公子正看着我。
过了会,他淡淡道:“不必多礼。”说罢,他转头对身旁的府吏道,“方才所言之事,速速去办,不可耽搁。”
府吏礼道:“遵命。”
“运粮草的漕船可还有短缺?”
“还缺二十艘。”
公子颔首,对另一个文官打扮的人说:“渡口的兵船,有些一时用不上,先抽二十艘用作漕运。”
那人应下。
我在一旁看着,心中『荡』漾不已。
我就喜欢公子一本正经的样子。
交代完毕,公子转过来,目光扫了我一眼。
我忙讨好地笑笑。
“回去吧。”他对青玄道,说罢,又看向我,“你与我同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