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潘寔和杜良被豫章王唤来,告知方才商议之事,并命令潘寔去让人鸣钟鼓召集朝会,二人的神『色』也跟见了鬼一般。
“可……圣上仍在卧病。”潘寔道。
“圣上不久便会醒来。”豫章王道,目光往我这边扫了扫。
二人皆吃惊。
不待他们再问,豫章王正『色』道,“此事关乎朝纲大统,若有疏失,我等皆位移。宫正宜速速去办,不可耽误。”
潘寔虽很是不可置信,但当前形势他亦是心知肚明,犹豫片刻,终是答应下来,匆匆走了出去。
杜良的神『色』亦仍是犹疑不定,豫章王却不多言,往皇帝寝宫而去。
龙榻上,皇帝仍在沉睡之中,榻前除了蔡允元,还有几个宫人守着。
我说那太上道君的仙术乃是天机,且关乎皇帝和豫章王『性』命,施行之时,龙榻方圆十丈之内,除了我、皇帝和豫章王,不可有旁人。
按照我的意思,桓镶动用了中郎职权,将皇帝寝宫的侍卫都撤了下去,严令把守在门外,未经他允许,不得放任何人入内,就连潘寔、杜良和蔡允元亦然。
蔡允元一脸愕然之『色』,趁着无人注意时,将我拉到一边。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压着声音,急急问道,“圣上仍在卧病,教我如何让他即刻康复?”
我看着他:“太医不是有那『药』?给圣上服下了么?”
蔡允元道:“服下是服下了,可再快也快不得一时。”
我说:“这不必太医『操』心,继续照看这殿中便是。”
说罢,我不再多言,走入皇帝的寝宫之内。
豫章王看着皇帝的睡脸,面『色』沉沉。
“父王,”宁寿县主忍不住道,“父王果真要去试那法术?还是再等一等,圣上或许会醒来。”
“来不及了,方才秦王又派人来传话,说再不打开宫门迎接他那勤王之师,便是谋逆。”豫章王神『色』平静,“此乃唯一之法,我等世受君禄,自当鞠躬尽瘁,便是效死,亦乃本分。”
宁寿县主欲言又止,神『色』担忧,但终于没有再说话。
我见得事情皆已俱备,对众人道:“此殿中不可有旁人,请诸位往殿外等候。”
桓镶无异议,自往外间而去;蔡允元看我一眼,亦跟随其后。宁寿县主却是不动,望着豫章王。
“去吧。”豫章王温声道。
宁寿县主应了声,片刻,瞥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转头,却见公子仍站在我身旁。
“果真不须我帮你?”他低低问道。
心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柔软起来。
这些人之中,只有他对我那些神神叨叨之事从不在乎,就算他和别人一样,稍后只会看到一个结果,恐怕即刻也会明白这不是什么仙术。但就算我公然诓骗别人,他也不拆穿,对我要做的事全然给予信任。
他就算有疑『惑』,也没有不刨根问底地揪着不放,只问我,果真不用帮忙么?
莫名的,我对自己仍然秉持能瞒则瞒的态度,竟有了些愧疚。
“不必。”心中一横,我微笑,轻声道,“公子在殿外等候便是。”
公子看着我,应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走开。
待得周围无了闲人,我将内殿的门闩上。而后,从皇帝榻旁的壶中倒出一碗清水。
我双手捧着,走到龙榻前,装模作样地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少顷,我站起来,将水捧到豫章王跟前。
“仙人示下,殿下服此灵水,可神游太虚,不久则作法引魂。”我肃然道。
豫章王果然是敬神之人,虽神『色』间仍有疑虑,却仍将碗双手接过,未几,一饮而尽。
“仙人将至。”我说,“殿下在圣前面南朝北端坐,闭目以待,心诚则灵。”
豫章王依言坐下,闭上眼睛,未几,头忽而一歪,倒了下去。
我走过去,扶着他躺平,又拍拍他的脸,的确是睡着了,放下心来。
说实话,定下这计策之时,我很是犹豫了一会。
毕竟这易容之术是个秘密,我一向宁可麻烦些,往别处想办法遮掩枝节,也从不将它示之于人。
如今这般作为,乃是实在没有了办法。如今秦王就在城外,要对付他,我只能牺牲一些秘密。
我确实小看了秦王,早知道他会反将一军把我『逼』到这份上,我会往别处想些蠢笨的办法来代替这看似精明的下策。
而为今之计,我也只有尽力补救,装神弄鬼以图遮掩。
此术,最要紧的部分乃是施行的过程。只要无人看到,就算他们再怀疑,也最多不过搞得跟秦王那般猜来猜去神经兮兮。
其中,也包括公子。
想到他,我心中长叹一口气。
他自然不会信我的鬼话,这些人里面,想得最深的,大概也会是他。将来万一他全知道了今日的底细,忆起我的作为,可会觉得我是个不坦诚的人?
你诓骗他的又不止这一件,只怕他将来知道你诓了他母亲三百金子,要将你从头讨厌到脚,你还在乎这一件两件做甚。一个声音道。
这倒是。
我瘪了瘪嘴角,不再多想,专心眼前之事。
皇帝榻前安静得很,地上的丝毯据说一尺须得千两丝才能织成,踩上去,全无声音。
我朝四周那些极尽豪奢的用物看了看,一边为不能偷出去卖而可惜,一边拿出小刀来,将皇帝和豫章王面上的胡须通通剃得干净。
二人都睡得如死人一般,任凭我捣鼓,也不见动一下。
待得将他们的面上都清理干净了,我将旁边小案上的空碗取来,从怀中拿出一包胶粉,在碗中以水调和。未几,胶粉在碗中成了细腻的糊状,我取出来,分别涂到皇帝和豫章王的面上。
室中甚是安静,没多久,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钟鼓之声。
我知道那是潘寔成事了,而留给我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于是愈加专心。待得胶皮都干透成型,我揭下来,又分别湿些水,覆在皇帝和豫章王的面上。
许是关系不算太远的原因,豫章王和皇帝的面型有几分相似。这省了我许多功夫,只在一些细微之处作修饰。待得那面型模仿无误,我又将往细处再作修饰。皇帝的眉『毛』和胡须都比豫章王稀疏,仅在唇边有一圈。我取来二人刚刮下的胡子,细细附在各自唇上,再将假眉『毛』也贴上,又以妆粉再画,没多久,榻上和榻下的人已经全然似互换了一般。
那胶皮触感极好,轻薄柔软,像一层真肉。豫章王自然能感觉到面上多了一层身外之物,但除此之外,言语谈笑皆无障碍。
我将物什都收拾好,而后,拿出一只小瓶子,打开瓶口,在豫章王的鼻子下停放片刻。
豫章王突然惊醒,看着我,面上皆警觉之『色』。
他似乎感觉到了面上的不适,伸手去碰,我忙道;“殿下切不可触碰,以免走样。”
豫章王的手停住,神『色』疑『惑』。
我给他取来一枚铜镜,他接过,倏而睁大了眼睛。
少顷,他又看向龙榻,面上的神『色』愈发不可置信。
他瞪向我:“孤……”
“殿下说错了。”我打断,微笑纠正,“当说‘朕’才对。”
朝会在卯时。
寅时一刻,大殿窗户的厚绢上仍闪动着外面灯笼摇曳的残光。我走出殿门前,将门闩打开。
公子等人仍侯在殿外,见得我出现,即刻围了上来。
“圣上何在?”潘寔问,“果真康复了?”
“正是。”我满面欣慰之『色』,“幸不辱命。”
众人的神『色』皆是一振,惊奇不已,不待我再说,纷纷涌入殿中。
内殿里,幔帐低垂。
只见榻上,皇帝身着寝衣端坐。
而龙榻不远处的软榻上,豫章王和衣而卧,身上盖着褥子,一动不动,睡得沉沉。
听到响动,皇帝抬起了眼睛。
“陛……陛下……”杜良睁大了眼睛,满面不可置信,声音里满是激动。
“众卿来了。”皇帝面容神情皆是平和,看着众人,莞尔道,“闻知众卿忠心护驾,朕躬甚慰。”
那声音略微发哑,语气声调却是平常模样。
众人面上皆『露』出大喜过望之『色』,倏而激动地山呼万岁,在龙榻前跪作一片。
“豫章王全力护驾,忠心可嘉。”豫章王神『色』庄严,缓缓道,“自朕卧病,天下混沌,万民危难。朕奉天命临世,尔等亦当尽心辅佐,慎之勉之。”
宁寿县主跟随众人再拜,起来时,不时地望向软榻上躺着的假豫章王,满面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