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皇帝的寝殿之中,才入内,忽而看到南阳公主和广陵王正迎面走来,身后跟着贴身服侍的宫人和内侍。
南阳公主的面上有些忧虑之『色』,广陵王亦闷闷不乐,手与南阳公主牵着,往殿门外去。
我对观赏他们并没有什么兴趣,与宫人一起退到了旁边作恭送之态。
但那身影才经过我面前,忽而停住,片刻,我面前的丝毯上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珠履。
“你是云霓生?”南阳公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眼,只见她看着我,目光里满是好奇。
“奴婢正是。”我道。
“我见过你。”她说,“听说你总跟着元初表兄,是么?”
我心底翻个白眼。
“禀公主。”我不紧不慢地答道,“奴婢是公子的贴身侍从,自当跟随公子。”
南阳公主没说话,似乎仍然在打量着我。
“姊姊,回去吧。”这时,广陵王在她身旁嗔道,“我困了……”
南阳公主应了一声,片刻,对我道:“元初表兄今夜必是辛劳,你替我传话与他,让他多多注意身体。”
鬼才传话。
我心里想着,答道:“奴婢遵命。”
南阳公主不再多言,带着广陵王和众人离开。
我瞥一眼她离去的方向,不再多想,自往殿内而去。
皇帝的寝殿里,幔帐已经放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内侍、宫人和卫士都认得我,见我前来,没有阻拦。我却不是去看皇帝,往殿中瞅了瞅,只见蔡允元正坐在殿中一角的案前,定定的,并非在歇息,却是在发呆。
我走过去,许是听到了动静,未几,他抬起眼来。
“蔡太医。”我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微微一笑,“太医有心事。”
蔡允元看着我,『露』出些疑『惑』之『色』:“你是……”
“我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婢,叫云霓生。”我说。
许是听过我的名字,蔡允元『露』出了然之『色』:“便是那位可为人辅弼的侍婢?我方才还听宫正说,长公主让你到圣上跟前来,以图庇佑。”
我笑了笑,道:“那些神神道道之事,不足为信,真正可辅弼圣上之人,乃是蔡太医才对。”
蔡允元一愣,苦笑,没说话。
“我知晓蔡太医所虑何事。”我低低道,“圣上的病,只怕是难了,对么?”
蔡允元神『色』一变,忙看向周围。
那些宫人和内侍要么守在皇帝面前,要么到外间去打盹,这里这有我和他两人。
片刻,他的目光转向我,神『色』沉下:“你怎敢这般胡言。”说罢,起身便要走。
我并未阻拦,淡淡道:“我知一法,可解太医危困,太医不想听么?”
蔡允元顿住,未几,转头看我。
他神『色』狐疑不定:“何法?”
我不答,道:“右边偏殿无人,我在那里等太医。”说罢,起身而去。
蔡允元没有让我久等,我回到偏殿里,才在案前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他走进来,盯着我,与我隔案对坐,一语不发。
“太医来了。”我说。
“你怎知圣上之事?”他仍捉着方才的疑虑不放。
我说:“我看过蔡太医试『药』的手记,故而知晓。”
这话出来,蔡允元的面『色』又是一变。好一会,道:“长公主给你的?”
“不是她还有谁。”我说,“不过折损了这么许多人命,若仍换不来圣上安泰,只怕太医不但要失了那光宗耀祖的抱负,连身家『性』命也要搭进去。”
蔡允元的神『色』倏而变得灰败。
他闭了闭眼,嘴唇微微发抖:“我尽力了。”
“太医并不曾尽力。”我断然道。
他看着我,吃惊不已。
“你何出此言?”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激动,压着声音道,“我自接手此事以来,几乎日日不眠,为圣上与长公主鞠躬尽瘁,若这般不算尽力,何为尽力?”
我不为所动,道:“太医所谓尽力,不过劳神劳心,却不曾劳智。”
蔡允元一愣。
“何为劳智?”他问。
“人皆有智,如太医般世家子弟,智力来源乃在于家学。太医安身立命,可倚仗者,亦是家学。”我说,“蔡氏世代为医官,毒物最精。太医先祖蔡敏,除研制了回风散之外,还另有一奇『药』,名半路仙。各路疑难杂症,辅以此『药』,可使『药』效加倍,蔡太医莫非不知?”
蔡允元大惊。
他看着我,好一会也说不出话来。
“你究竟是何人?”他低低问。
“我说得不对?”我不答反问。
温和的灯烛光下,蔡允元神『色』踌躇不定。
“确有此『药』。”他说,声音却有些结巴,“可……可那是□□……”
我说:“莫非回风散不是□□?”
“那不一样。”蔡允元道,“回风散乃以毒攻毒,其实尚算得是『药』;而半路仙则不然,那是真正的□□。其辅佐之理,似附骨吸髓,透支精气以助『药』效,其量少则无用,多则教人顷刻暴毙,就算是我先祖也不敢『乱』用。”
我说:“是么?如此说来,太医从不曾用过此『药』。”
蔡允元决然道:“自不曾用过。”
我说:“那么当年那南阳公主和广陵王的生母陈贵人,又是如何突然暴毙?”
室中倏而安静。
蔡允元看着我,似乎要用眼神将我戳穿。
我看着他,仍神『色』自若。
“你……你到底……”他仿佛见了鬼,额头上竟泛着细密的汗水光泽,“我不知你此言何意。”
“太医不必惊惶。”我说,“我不过去看了些太医署的档案,见当年荀皇后的病甚是有趣。她在病重中突然好转,却又在几日后突然去世。而医治她的人,正好是蔡太医。”
蔡允元怔怔不语。
“我知道不是你。”我的声音缓下些,“当年太医令胡珙对你甚为看重,曾有意作为他告老后的太医令继任,但因得此事,袁氏和荀氏皆震怒,若非胡太医力保,你差点丢了『性』命,而此事之后,那太医令之位也是无缘。蔡太医可知晓,当年那荀皇后明明好好的,怎突然去世了呢?”
蔡允元抬起眼,盯着我:“你是说……”
我笑了笑:“蔡太医定然也是怀疑了许久。荀皇后在宫中生活,除了蔡太医外,照料她的宫人多了去了,谁人都可在她的饭食和『药』物中做些手脚。据我所知,那时荀后已经失宠圣前,而最得圣上青睐的,乃是当年的庞贵妃。而荀后去世,袁氏倒台后不久,庞贵妃便被立为了中宫。我话说至此,太医当可明白,此事获利最大之人是谁。”
蔡允元神『色』怅然,少顷,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我说:“蔡太医既然知晓如何用那半路仙成事,何不再用一回。”
蔡允元摇头:“当年医治荀后之时,我已是胆战心惊,后来出事,险些赔进去『性』命。如今医治的可是圣上,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
我叹口气:“蔡太医以为说一声不敢,便可无事了么?”
蔡允元皱眉:“你何意?”
我说:“不管蔡太医用不用那『药』,如今医治圣上的既是蔡太医,圣上一旦驾崩,便是蔡太医之事。”
蔡允元道:“长公主说过,不管圣上可救与否,她都不会为难与我。”
“哦?”我说,“那么方才蔡太医为何忧虑不眠?”
蔡允元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我说:“如今宫外之势,蔡太医亦知晓。皇后和梁王皆是虎狼之徒,无论谁得胜,必要来威胁太极宫。而圣上一旦故去,长公主便是孤家寡人,她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保得蔡太医?圣上暴毙,无论何人当权,为了安民立威,最好不过的办法便是揪一个弑君之徒。”
看着他渐渐发白的脸『色』,我冷冷道:“这般罪名,可不是医死个不受宠的皇后便可解脱,只怕到得那时,蔡氏诛灭九族亦不足以清偿,太医可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