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他从榻上坐起来,声音带着些惺忪的低沉。
我应一声,正要起来,公子道:“方才可是你打了喷嚏?”
“嗯。”我说,话音才落,公子忽而伸手过来,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窘了一下。
“公子,我那风寒早好了。”我说着,努力地无视他手心温热的触感。
“这由不得你说。”公子不以为然,“你连自己是不是发烧都全无知觉。”
我:“……”
不过我的确只是打了个喷嚏,公子探了片刻,似觉得无碍,收回手来。却又将我放在榻尾上的外袍取过来,放在我身上。
“穿上。”他说,“这殿中虽有炭火,可若不留神,最是容易着凉。”
我应了一声,乖乖地将外袍穿上,心中虽受用,却不禁想,公子近来这啰里啰嗦的劲头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像个『乳』母一样……
我这一觉睡得不短,看滴漏,竟已经将近子时。
“公子睡了多久?”我问他。
“不知。”公子拿起书来,继续翻,“那殿上无事,我便过来歇一歇。”
歇一歇,就来我这里么……心中倏而一『荡』。
我面不改『色』,又问:“外头可有消息?”
“无。”公子道,“若有,他们会立即来告知。”
我颔首,见公子不再躺着,上前将那书拿开:“趁现在无事,公子还是躺下再睡多些。”
公子没有把书夺回来,看着我。
“我睡一睡也可。”他说,“不过你要陪着我。”
我一愣,面上倏而热起来。
“公子为何要我陪?”我问。
公子一脸理所当然:“你方才睡时,我陪了你许久,现在自当要轮到你。”
我:“……”
公子见我没有反驳,唇边弯起淡淡的笑,片刻,将隐枕放下,半躺在上面。
我将榻上的褥子拉起,盖在他身上。
“宫正说,你要在这偏殿中作法,这些软榻暖褥都是法器。”公子看着我,似笑非笑,“还不许人打扰。”
我颔首,毫无愧疚:“长公主让我来辅弼圣上,当年我辅弼公子的时候就是这么辅弼的。”
公子道:“便是睡?”
“还有吃。”我从旁边的案上拿起水杯,抿一口,道,“他们又不许我触碰圣上,我能做的岂非就是这两样。”说着,我忽而想起些不对来,道,“我说不许人打扰,宫正怎将公子放了进来?”
公子一笑,不紧不慢:“你最为人知晓的功绩,不就是辅弼了我?”他伸了伸肢体,神『色』有几分慵懒,“我说我与你命数契合,凑在一处,法力更强。”
我一口水还未咽下去,听得这话,几乎呛了出来。
公子看着我,似乎对我的模样甚为得意,面上的笑容狡黠,却对我咳个不停的模样『露』出些嫌弃之『色』,从袖中拿出一块锦帕,递给我。
我忙将那锦帕捂着嘴,咳了好一会,眼泪都出来了才止住。
“公子怎敢对宫正这般胡说?”我哭笑不得。
“这怎是胡说?”公子道,“且这些什么命理之论,不就是你教的?”
我无言。
他说得对,这些鬼话的确就是我教的。公子真乃人才,别人上我的当都是上了就算了,唯有他还懂得举一反三,倒打一耙。
虽是无奈,但我却忍不住笑起来,越笑越觉得好笑,停不下来。
公子看着我,亦笑,却反问:“我说得不对?”
“对。”我好不容易收住,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睛,替他将褥子捂好,道,“公子说得都对。”
公子『露』出满意之『色』,目光熠熠。
“霓生。”过了会,他的神『色』忽而变得认真,“等过了年节,我便搬出去。”
我一愣,看着他:“搬去何处?”
“何处皆可。”公子道,“去买一处宅子,收拾收拾便可离开。”
我问:“可公子何来钱财?公主和主公必是不愿,若不让公子动府库,如何是好?”
公子道:“我与逸之说过此事,他愿借我。散骑省的俸禄不差,过得不久我便可还上。”
我无语。此事他虽然一直在说,但我总觉得定然远得很,不想他在自己都已经打算好了,还把沈冲也拉下了水。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我总以为我对公子已经足够了解,可他仍然能时不时地做出些事来,让我刮目相看。
“可公子的仆从怎么办?”我说,“公子平日用惯的人,若长公主和主公不愿放,公子也带不走。”
“多余的人不必。”公子道,“有你便是了。”
我怔住。
公子看着我,目光深深:“霓生,你说过会陪着我。他们就算不肯放,我也定要带你走。”
心中倏而“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一切似乎凝固在瞬间,我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不由地转开眼睛。
正在无言之时,门上响起一阵急促的叩响,有人道:“元初!”
是桓镶的声音。
我和公子皆是一愣,回过神来。
公子随即下榻,去开了门。
“元初。”桓镶走进来,风尘仆仆,鼻尖被冻得发红,却是神『色』兴奋,“方才明秀宫那边传来消息,梁王动手了!”
梁王的确没有久等。
就在亥时,在明秀宫担任戍守的右卫殿中将军陈复突然将各处宫门封堵。
梁王亲自来到驻在明秀宫附近的北军营中,拿出一份太后的诏书,对三部司马道:“皇太孙遭中宫陷害,今无罪而受诛于慎思宫!太后令我等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
右卫将军许秀随即带头呼应,而梁王的三个儿子早已以高官厚禄为许诺,笼络了北军中的大批将官,这些人亦跟着许秀鼓噪,未几,众人皆顺从于梁王。
此时,明秀宫中早已落锁,人们大多已经睡下。陈复与手下将宫门开启,梁王率兵马两千长驱直入,宫中的人惊醒之时,叛军早已杀了进来,庾茂等效忠皇后的卫士虽奋战,但奈何明秀宫无险可守,不久即溃败开去。
“皇后如何了?”公子紧问。
桓镶『露』出可惜之『色』:“跑了。”
我和公子皆惊诧:“怎会跑了?”
“详细不知。”桓镶道,“来人只说事发之时,皇后恰好与庞圭等议事。那殿中除了内卫,还有庞圭的府兵数百。皇后甚为多疑,恐内卫似倒荀时一般反噬,总觉明秀宫非妥当之处,今日黄昏时,令庞圭将庞府兵马领入了明秀宫,以防万一。”
我心中不禁赞叹,好个皇后,竟能算到这一步,倒是有先见之明。
“而后呢?”公子紧问,“可知她逃到了何处?”
“不知。”桓镶道,“使者急着回来报信,等不得打探许多。只说皇后、庞圭及平原王带着人马往西北去了。”
“慎思宫。”这时,我说。
公子和桓镶即看向我,神『色』惊疑。
“你怎知?”公子问。
我说:“庞氏如今势力全在雒阳城中,慎思宫最是坚固。明秀宫生『乱』,皇后首要之事乃是自保,寻一处落脚之处站稳,再号令手下兵马与梁王一战。那慎思宫虽出了昨夜之事,兵马却仍在鲁京手中,可凭借防御之利拱卫皇后。而雒阳仍有皇后笼络的大批党徒,就算梁王一时突袭得逞,只要皇后与平原王『性』命无虞,便可成对峙之势,仍可一战。”
“对峙之势?”桓镶一笑,道,“这般说来,岂非要我等来引路,教梁王收拾皇后?”
我知道他的意思。
慎思宫那暗渠,如今仍然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不想峰回路转,竟又要往那上面打主意。
我摇头:“不可。”
桓镶问:“为何?”
“梁王太快得手,则定然要来太极宫。”公子明白过来,随即道,“圣上还未全然康复,让他去对付皇后,两相僵持,对我等有利。”
桓镶了然。
“而后呢?”他又问。
“而后,”我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道,“便该圣上出手了。”
桓镶不解:“可圣上还未康复。”
我与公子对视一眼,正待开口,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桓中郎,桓侍郎!”未几,一个内侍出现在门前,禀道,“长公主与豫章王到了,请二位到殿前议事!”
“豫章王?”公子显然察觉到了诡异,问,“豫章王怎来了雒阳?”
内侍道:“豫章王奉太后诏令,率五千兵马入宫勤王。”
“勤王?”桓镶大吃一惊,“那些兵马何在?”
“兵马已经进了宫城。”内侍道,“如今宫城各门戍卫,已归豫章王掌控。”
桓镶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公子沉『吟』片刻,倏而看向我,目光锐利。
我知道他大概又在这事上嗅到了跟我有关的味道,只得作无辜状,催促道:“公子,这听上去干系重大,公子还是快快过去才是。”
公子没说话,但还是迈步跟随那内侍往殿前去。
可还没走两步,前方忽而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元初表兄。”
我愣了愣。
檐下硕大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前方殿阁半明半暗的影子里,倏而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来。
待得看清,我愣了愣。
是南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