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似乎并不打算太快将定亲的事告诉公子。
夜里用膳的时候,阖家相聚,桓攸和桓旭说着朝中的事,许氏和樊氏与『乳』母一道照料着总爱『乱』跑的孩童,而长公主和桓肃在上首说着闲话,全然不曾提起皇后说的话。
莫名的,我心中竟有些安定。
看向公子,他一向不爱在宴上说话,只安静用膳。
回屋之后,公子更了衣,到书房里去看书。我也跟着去,坐在一旁,却什么也不想干,只盯着他写字。
公子的坐姿十分好看,脊背挺拔,却不像许多人那样挺得好像楔了一块木板,松弛而不懈怠,毫无刻意,却优雅得令人百看不厌。
看着他,我忽而有些联想。
比如,他身旁坐着一个女子,亲密地挨着他,跟他说话,又看他写的字,未几,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而公子……说实话,我很难想象公子一旦有了*屏蔽的关键字*,会如何与她亲昵。他任『性』,挑剔,还有洁癖,看人的眼神也一向不冷不热。但惠风说过,越是想象不到才越是有味。就是公子这样看上去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人,一朝『露』出意『乱』情『迷』温柔溺人之态,才最是令人发狂。
也许公子只不过是在我面*屏蔽的关键字*『性』挑剔,当他有了*屏蔽的关键字*,就会如惠风所言,变成一个仿佛我从未见过的人……
“你叹甚气?”公子忽而道。
我回神。
他停住了笔,看着我,道:“墨干了。”
我这才发现砚台里已经没有了莫,忙调了水,细细研磨起来。
“你在想何事?”公子问。
我看他一眼:“我不曾想何事。”
“撒谎。”公子道,“你方才一直在走神。”
我想,公子如果在乡下,说不定会变成那种总能发现别人偷懒被奴客暗地里诅咒的刻薄地主。
“不过想着些明日的事罢了。”我说。
公子的眉梢微微抬起。
“可是在想着明日去了逸之那边,就不用伺候我了?”他说。
我讶然,即刻否认道:“公子哪里话,我不过在想公子那朝服如何才能熨得平整。”
“当真?”公子瞥着我。
“自是当真。”我义正辞严。
公子不置可否。
我说的其实是实话,方才,我的确没有在想沈冲。
说来奇怪。若在从前,我如果得知明天就会去沈冲身旁跟他住一起,我的确会高兴得吃不下饭,满脑子都在想他。就在淮南的时候,我晚上睡觉之前,还总想何时能再回到淮阴侯府,和沈冲待在一起,以告慰我去淮南近月来的单相思之苦。
但回到雒阳之后,我甚少这样去想。甚至见到沈冲的时候,也并不像从前那样心情雀跃。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地契拿到了手,知道无论如何,我也注定会与他离别。
而今日,大概还是因为公子的亲事。我就像个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的老母亲,眼见着熟悉的人终于要跟别人走了,心里也总会不舍……
第二日,是公子重新入朝的第一天,我虽然因为要去淮阴侯府,不能送他去入朝,但还是起了个早,服侍他洗漱穿衣。
“我日后不在府中,公子每日回来之后,务必叮嘱青玄将朝服熨烫,否则第二日定然来不及。”我给他穿上外袍的时候,叮嘱道。
公子看着我,道:“你去多久?”
“那谁人知晓?”我说,“须得看表公子何时康复。”
公子应一声,不多言语。
散骑侍郎毕竟官大,朝服自然也从前的议郎隆重得多。当公子戴上冠,竟也有了几分成熟持重的味道,却因为年轻俊美的面容而衬得更加英气。
当他走出前院的时候,桓府的仆婢们都纷纷围观,脸上皆赞叹之『色』。
桓府为他新制的车驾亦甚为气派,黑漆光亮,细看则螺钿沉底,贵气而不张扬。
公子与家人道了别,坐到了车上。
忽然,他的目光扫过来,与我相触。
我朝他笑了笑。
公子没有言语,少顷,驭者驱车走起,公子在仆从的簇拥下,往官署而去。
看着那车驾消失在街口,慢吞吞地走回院子里,用了些早膳。起居之物那边都有,我收拾了几件预防天气转冷的厚衣服,不久之后,也坐上了淮阴侯府派来接我的马车。
我来到沈冲院子里的时候,他正在整理院子里的花草。
惠风她们见我来,皆『露』出救星般的神『色』,纷纷让贤。我只得放下物什来到院子里,也卷起袖子,随沈冲一道干活。
“我与父亲说了不必你来,可他还是将你接来了。”沈冲无奈道,“可他执意如此。”
我笑了笑:“不过是来陪陪表公子,有甚麻烦。”
沈冲看着我,莞尔。
他在家中休养了已经快两个月,在我看来,虽仍有些消瘦,但已是无妨,就算挖土搬盆也不在话下。当然,他身边的仆人自然不敢让他做重活,只让他修剪修剪花木的枝条。
就算如此,沈冲毕竟重伤新愈,气力不继,没多久就歇了下来。当他抬起头时,大约发现旁边只剩下我一人,愣了愣。
“惠风她们说口渴了,去饮水。”我说,“表公子还是到榻上歇息吧。”
“不必,歇息片刻便好。”沈冲莞尔,却道,“听说元初今日去散骑省赴任了?”
“正是。”我说。
“元初一向志向远大,才能亦是出众。”沈冲道,“同辈之中无人可及。”
我笑了笑,道:“表公子亦是翘楚。”
“我?”沈冲苦笑,“我不过死读书罢了。”
这就是沈冲和公子的不同之处。如果换成公子,在陌生人面前也许会客气两句,在我面前则定然点头说你说得对。而沈冲,无论在何人面前都是如此谦恭,从不自傲。
我说:“表公子何出此言,若表公子是死读书,天下读书人谁人不是?表公子学问广博乃是众所周知。便说治园,同辈之中,恐怕亦无人可胜过。”
“不过是个不讨旁人喜欢的爱好罢了。”沈冲微笑,叹口气,“为难了惠风她们,别家公子身边的侍婢都是做些精细之事,只有我身边的还要挖土锄草。”
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沈冲的园中也有温室,虽不如昌邑侯府的温室大,却也栽了许多南方花木。在这般萧瑟的时节,仍然郁郁葱葱。院子里的花木萧瑟,除了施施肥翻翻土,无甚可做。不久之后,沈冲便又去了温室。
我自然也跟在他后面。
温室中与外面不一样,暖和少风,来自南方的花木仍是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看着它们,我忽而想起了淮南。
上个月在那里的时候,公子看着祖父田庄中仍然葱郁的树木,很是好奇,问我淮南的树叶可是从来不落。
我说也会落,只是还未到时候。
公子颔首,四处张望。直到第二日离开的时候,他也仍然兴致勃勃,活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里人……
“……霓生”沈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神。
只见他看着我,似笑非笑:“我方才与你说话,你不曾回应,有心事?”
我忙道:“不是,只是看这些花枝,觉得有趣。上次才剪过,怎又长起来了?”
沈冲道:“岭南花木四季生长不断,今日距你上次来修剪时,已过了一个月。”
我想了想,确实。上次修剪时,正好是我离开雒阳去淮南的前一天。
“表公子还记得日子?”我哂然道。
“自是记得。”沈冲道,“你上回说这花木修剪甚为繁琐,让我再修剪时,务必要与你一道。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曾来此处,就是想等着你。”
我愣了愣,恍然记起来,的确是有此事。我去淮南的时候,还一度心痒痒地肖想过,这温室大小正适合孤男寡女独处,盼望着淮南的事赶紧结束,好马上赶回雒阳,天天和沈冲来待一待……许是因为后来公子突然跟了去,将我的计划打『乱』,又是要应付他又是要跟他去谯郡,竟一时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你忘了?”沈冲问。
我窘然,忙道:“不曾忘,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不得空闲前来。”
说罢,我岔开话,“我听说,表公子打算明日就回东宫?”
“正是。”沈冲道。
“表公子何必急于一时?”我说,“表公子大伤新愈,难免体力不继,何不待痊愈无碍之后,再到东宫赴任?”
沈冲摇头:“我放心不下皇太孙。如今东宫臣属大多撤换,他尚是年少,只恐有失。”
我说:“公子担心皇后对他下手?”
沈冲道:“如你先前所言,那是迟早之事,我更不能在家空等。”
我忽而有些羡慕皇太孙,有沈冲这样的人全心地爱护着,此生何求……
“霓生,”沈冲看了看周围,目光变得严肃了些,压低声音,“以你之见,皇后何时动手?”
我说:“须得看太后病势,若太后再无好转,皇后定然不会久等。”
沈冲皱起眉头,道:“若太后病好了呢?”
“即便太后病好,皇后亦不会等待许久。圣上一旦晏驾,皇太孙便是新君,皇后必定要在此前行废立之事。”
沈冲沉『吟』,没有答话。
我继续道:“故而我以为,此事既是定数,表公子就算日日守在皇太孙身旁,亦于事无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表公子还是不去东宫为好。”
沈冲看着我,片刻,苦笑。
“霓生,”他说,“我曾答应过太子妃,必守在皇太孙身旁照顾周全,皇太孙在东宫之中已是举目无亲,我又怎可出尔反尔?”
我心里叹口气,没有说话。沈冲品『性』就是这样,即便知道前方艰险无比,也不改初志。在别的贵胄眼中,他或许是个不知好歹、迂腐的傻瓜,但平心而论,这却是十分难得的品质。
或许也正是因此,公子能与他推心置腹,把他当作挚友。
沈冲还待再说,一个仆人忽而来到,禀报说桓镶来了。
桓镶?我和沈冲皆是讶然,未几,只见一人进了院中,正是他。
“我就知道你又在摆弄这些。”桓镶走过来,看着沈冲摇头,“这般良辰,别人赏花喝茶,你倒似个农人一般。”
“农人皆良匠,有何不妥。”沈冲道,“你怎来了?”
“自是来看看你。”桓镶道,“今日正好放假,思及多日不曾登门,心中过意不去,特来探望。”
“哦?”沈冲笑了笑,“多谢。”
其实就算桓镶不说,众人也是心知肚明。
他是无处可去,因为他跟家中闹翻了。
与公子和沈冲一样,桓镶的婚事也令桓鉴夫『妇』十分头疼。不过公子未婚,是因为谶言;沈冲未婚,是因为沈延图着给他娶公主;而桓镶,则是因为他自己挑剔。
桓镶自己虽是个来者不拒的浪『荡』子弟,但对于娶『妇』,要求却多得似皇帝选妃一般。我曾听他在公子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他三不娶。不是世家不娶,不识字能诗不娶,不是绝『色』不娶,不『性』情温顺不娶,不能与他同乐不娶。
公子听了冷笑,说他可凭本事孤独终老。
“这么早成亲有甚意思。”桓镶不以为然,“他们不过是想找个人来管束我,无趣。”
他说到做到。
从他十几岁起,桓鉴夫『妇』就一直在为他寻找合适的亲事。雒阳高门贵胄不少,与桓镶门当户对的闺秀其实并不难找,然而每每桓鉴夫『妇』有合意的,桓镶总是看不上,嫌弃这个嫌弃那个。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别家,父母准了便是成了。但在桓镶身上,这如同一句笑话。桓鉴也曾想强按他低头,但桓镶第二日就不见了,谁也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桓鉴府上连同桓肃这边,上上下下闹得鸡飞狗跳,到处找人。直到过了一个月,所有人都被折磨得麻木之后,桓镶走了回来。他完完好好,看着还胖了些。据说是自己跑去了长安终南山那边的一个小寺院里,捐了点香火钱留宿,每日无事便出去游山玩水,混了一个月。
此事,桓镶的下场自然是极惨,被桓鉴狠揍一顿是免不了的,而后还被关了起来。但当他还想再强压桓镶定亲的时候,桓镶趁人不备,又跑了。如此三番之后,桓鉴怕了。
桓镶到底是他的儿子,从小宠到大,总不能把他打死。所以此事闹过之后,夫『妇』二人都软了下来,有两三年不敢重提。
如今,桓镶已经满十八岁,且也在朝中有了官职,桓鉴重燃希翼,又开始为他问起了亲事。
桓镶知晓之后,甚为恼火,再度与桓鉴大吵一通。
他如今是殿中中郎,也有爵位,到底要顾及些面子,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一走了之。但如今闹得正僵,他便是放假也不会回家。桓肃和桓鉴乃是同路,去那边与回家无异,所以,桓镶只能退而求其次,来淮阴侯府。
“怎霓生也在?”桓镶看了看我,问道。
他的目光里满是揶揄,我视而不见,一本正经道:“我奉长公主之命,过府来服侍表公子。”
说着,我却又不禁瞥了瞥沈冲,他神『色』如常,似乎对桓镶的暧昧神『色』全无所觉。
幸好桓镶没有纠缠,转而道:“听说今日元初去赴任了?”
我说:“正是。”
“你不去送他么?”
我说:“长公主让我一早过来,且府中也有车仗,不必我送。”
桓镶又『露』出那欠打的暧昧微笑。
“如此。”他说罢,不再理我,转而对沈冲道,“听说城阳王又给你赐了茶,不请我饮些?”
沈冲无奈:“你就是为了这茶来看我?”
桓镶道:“你过得似僧人一般,也无别的物什好让我惦记。”
沈冲笑了笑,让仆人去唤惠风烹茶,与桓镶往书房而去。
我唯恐桓镶跟沈冲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也跟着去。到了书房了,我洗了手,服侍在沈冲身旁,顺便监视桓镶。
但他似乎当真是来喝茶的。与沈冲聊了聊近来一些共同友人的闲事,又说了说朝中之事,还一贯的吊儿郎当『插』科打诨。不过,他并没有如我担心的那样给我添『乱』。
心底松一口气,我望望外面的天『色』,希望桓镶快点走开,不要打扰我与沈冲花前月下。
沈冲毕竟精力不似康健时充沛,先前又摆弄了花草,与桓镶聊了一阵,又用了些小食,已有了些困倦之『色』。我这般尽职尽责的侍婢,自不会放过机会,对沈冲道:“表公子该歇息了。”
桓镶讶然,道:“还未到午时,怎就要去歇息?”
我说:“表公子身体还未痊愈,自与常人不同,养伤最忌劳累,按时作息方可康健。”
沈冲莞尔:“你是不知晓她多厉害,我卧病之时,万事都须得听她的,一点怠慢都不可。上月她离开许久,我反而有些不习惯。”
“表公子哪里话,我既来照顾表公子,自当尽职……”我嗫嚅着,心里却甚是受用,美滋滋。
“是么。”桓镶看了看我,亦一笑,无所置评。
在我的安排下,沈冲顺从地歇息去了。
我照顾他更衣服『药』,在榻上躺下,替他捂好褥子。
沈冲看着我,眉间舒展。
“霓生,”他说,“我有时甚羡慕元初。”
我讶然:“为何?”
“有你在身旁,他必是每日过得欢快。”沈冲说着,唇角微微弯了弯,“比从前好多了。”
从前?我诧异不已:“表公子说的从前是何时?”
“自是三年以前。”沈冲道,“他还未曾得那场大病,你也未曾到桓府之时。”
我心中一动,这话倒是第一次有人跟我提起,登时好奇起来。
“我不知公子三年前是什么样。”我说。
“脾气执拗,任『性』。”沈冲道。
我不禁笑了笑:“如此说来,却与现在无异。”
沈冲摇头:“差得远。”说着,他苦笑,“元初自幼成名,如他这般孩童时便可出口成章的人,必是早熟。加上他名声在外又出身高贵,同龄人大多对他敬而远之,玩不到一处。而家中对远处寄予厚望,一边课业繁重,一边又无度溺爱,予索予取,将元初的脾气惯得很是乖戾,稍有不如意便要生气。这在外人眼中看来,自是天生傲骨的『性』情中人。而他身边之人则无不小心翼翼,唯恐何时疏忽又惹他恼怒。”他看看我,道,“你或许觉得他到圣前请战乃是任『性』,但这在从前,不过稀松平常。当年袁氏当权,他曾因一言不合当面顶撞袁太后,累得太后与长公主全家到袁太后面前请求恕罪。”
我惊诧不已。现在的公子虽然在我眼中也是个被惯坏的人,但在人前,他知情识礼,并非做事不计后果之人。
“此事当真?”我疑『惑』地问。
“自是当真。”
我说:“公子不曾与我说过。”
“他提来做甚。”沈冲道,“此事已经过去多年,且乃当年屈辱,故而谁也不再说起。”说着,他莞尔,目光深远,“元初一向甚为孤独。当年他虽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甚少有开心之时,我虽是少有能与他说上话的人,却很少见他笑。”
我说:“公子现在也不太爱笑。”
“比从前好多了。”沈冲道,“你可见过他『乱』发脾气?”
当然有。我不禁想起去淮南之前的那天夜里,公子无缘无故跟我生气的样子。我至今不明白,不过是我跟着长公主去了一趟东宫没有告诉他,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沈冲继续道:“他『性』情也比从前开朗多了,遇事能为他人考虑,这在从前乃是不可想象。”
这倒是确实。至少公子待我不错,故而我虽然心怀鬼胎,但也会真心实意地为公子打算。
“这未必是因为我。”我说,“公子当年生病之时,过得甚是折磨。或是经历了这般大劫才有了顿悟,因此改了『性』情。”
“他能撑过那劫难,不也是因为你?”
我想了想,也对。
“这许多事,若非表公子告知,我几乎不知晓。”我不好意思地说。
沈冲淡淡一笑。
“故而我羡慕元初。”他说,“他可有你陪伴,乃是幸事。”
那目光深深,却又似意蕴深远。
我望着他,怔了怔,只觉耳根微微发热。
沈冲看着我,忽而道:“霓生,我父亲想将你要过来。”
我说:“我知晓,不过主公和长公主……”
“你想过来么?”
我一愣,看着沈冲。
他也看着我,目光平和。
心无来由地狂跳,好像一个新手骑在狂奔的马上。
“我……”我张了张口,却发现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过了会,我嗫嚅道,“就算我想,主公和长公主恐怕不愿。”
“与他们无关,只要你愿,我自有办法。”沈冲道,“霓生,你愿过来么?”
我哑然。
如果在从前,我会婉拒,因为只有在桓府,我才能大把挣钱。但现在,我地契在手,新近又从长公主身上狠狠挣了一笔,足够我将来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既然如此,我大可答应下来,毫无负担地来到沈冲身边,在我离开雒阳之前,完成那暗搓搓的小心愿……
但话要出口时,我却在想别的事。
比如,公子知道了会如何?
他连我没有跟他交代清楚去东宫的事都会生气,要是知道我竟离开他来沈冲身旁,就算我装得身不由己,他恐怕也要大怒……不过我迟早要走,就算他会发大脾气,那也是早晚的事,我再过意不去也是无法。
当然,我不能离开桓府,乃是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那便是我已经给长公主设好了套,若无意外,不久便可放奴。若来到淮阴侯府,则免不了再生一番枝节。
可是,这是沈冲开口让我过来。
此情此景,我曾经做过好几次梦,他方才这么说的时候,我几乎想打一打脸,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沈冲注视着我,在等我的回答,目光诚挚。
我嗫嚅道:“表公子,我……”
“不愿?”沈冲看着我,神『色』喜怒不辨。
我小声道:“也不是不愿,只是我在桓府中还有些事。”
“哦?”沈冲道,“何事?”
“嗯……一些私事。”我含混地答道。
“那便不是不愿。”沈冲莞尔,“待你将那些私事了了,便可过来么?”
待我那些私事了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心想。
如果换了别人,我会点头说是,可面对这沈冲,我并不想这样骗他。
“表公子若想要我来侍奉,告知一声,我定然会过来。”我说。心里盘算着,反正这些日子还要住在淮阴侯府,也与过来无异,并不妨碍我在离开之前好好跟沈冲相处……
沈冲目光温和,没有多言。
“如此,一言为定。”他说,“霓生,我说过,你若有何难处,皆可告知我,你日后亦要记住。”
我看他一副磊落之态,反而自己有些戚戚然,生出些从良山贼思及过往坑害好人时的愧疚来。
“嗯,”我不太自然地答道,“多谢表公子。”
“你必也累了,去歇息吧。”他淡淡一笑,说道。
那声音温和,一如既往。心底如同春风拂过,所有的不安瞬间平息下来。
“那我去了。”我向他一礼,再掖了掖褥子,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