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都喜欢做梦,在梦境里一切都有可能成真,喜欢的、不喜欢的、恐惧的、喜闻乐见的。他就诞生于这样的梦境里,母亲为了躲避天敌的追踪,无意间落入了一个与外头完全不同的梦境空间,于是他便出生了。他天生就有操控梦境的能力,是蛇族之中的异类,但是族人们并没有将他当作‘异类’看待,相反还十分的欣赏他的这种特殊能力。
他经常赐予他们美梦,也因此备受喜爱和夸赞,他被族人们拥护爱戴着,可他却不觉得有丝毫开心。这一切的缘由,都归咎于他——不会做梦。
说起来可笑,就好像是摆渡人渡了无数的人过河,可是却没有人来渡他一样。他能够随心所欲的给予大家美梦,可是却无法操控自己的梦境,甚至于,他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许多人或许会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甚至还为此感到庆幸,可对于一个从未拥有过梦境的他来说,一个梦,无论美梦还是噩梦,能够拥有一个是有多么的奢侈。
他有一只宠物,被人类称作四不像,四不像自小伴他长大,喜欢吞噬人们的梦境。于是他们两遍十分契合的走到了一起,奇怪的组合,织梦的主人,与一只吃梦的宠物。
他的眼睛不好,见不得强光,他们总是在夜里出没,在大山和村庄陷入一片宁静祥和之后,他们拨开层层的树丛,小心翼翼的悄声的走在小溪边、田野上、松树旁。
他听过妇人夜里的怨泣,听过孩童最纯真的祈愿,听过拌嘴的夫妻在吵闹之后回归平静,听过巷子里偷偷摸摸的窸窣声……
城北有很多的乞丐熬不到寒冷的夜晚,他们的身上没有暖和的衣裳,更没有遮挡严寒的被褥。他时常叹息,有的时候,梦可以做到任何事,有的时候,梦却什么也做不了。尤其是在梦醒时分,面对的那份寒冷与孤寂,和幻想之间的巨大反差。
尽管如此,他还是指尖一点,一个美梦就进入了人类的梦境世界之中。而那些令人惶恐不安的噩梦,通通被身旁的四不像吞噬殆尽。
他进入到了一个孩子的梦中,女孩家境贫寒,他虚无的身体穿过她家中黄泥糊的矮墙,一个高楼大院、美味佳肴、金丝玉锦的美梦还未编织成形,他忽然看到了女孩梦里的愿望。
他的动作停住了,指尖刚汇聚的一缕白雾开始四散而去。听到她的愿望,他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身旁的四不像十分疑惑的看着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呀,可爱极了。
“也罢。”他轻叹了一声,手一挥,一道烟雾缭绕的小门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一跻身,进入了女孩的梦境。
他想起了在庙宇前留下的那一束鲜花,在梦里,他看到了一样的场景,而此时正放下鲜花的女孩,十分虔诚的朝着他的石像跪拜着。
“小女子朱无心,是梦仙大人的信徒,梦仙大人,小女子无欲无求,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有朝一日,在梦里与梦仙大人相见。还望梦仙大人……不吝成全。”
“朱无心,你想见本座作甚?”他不动声色的在女孩的身后问道,朱无心一惊,很显然的被吓到了,捂着胸口,红唇轻抿。
“您……您就是梦仙?”朱无心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一番,才疑惑地问道。他蹙眉,扪心自问:难道他长得不像吗?
“凡人,说出你的要求,在梦境里,无论什么本座都能让你实现。”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见她开口,只见忽的,她朝着自己跪了下来。他不悦的问:“你这是做什么?”
虽说他喜欢被人类称呼为‘梦仙’,可是他却不太喜欢这一套见人就跪的奇怪习惯。
“求梦仙,收我为徒。”
原来是来拜师的。他若有所思,单手杵着下巴,他从没想过要收什么徒弟,尤其是一个女娃娃。织梦这活太辛苦,他可不认为女子家家的能够承受得住。
“不收。”他也不含糊,一口回绝。
朱无心愣了一下,但是似乎意料到了他会拒绝自己,可又没预料到他会说的这样直接。朱无心抿着唇,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不像人类那样口是心非,作为妖,他算是最直率的了:“你这小身板,织不了梦。”
“求梦仙收了我吧,无论什么苦,我都不怕。”
他模样思索,心里头有些犹豫,只是那女孩实在是倔强得很,不由得他不同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拜师求艺也能霸王硬上钩,偏偏他又是个好说话的主。
不就是再收一个跟班吗?他身后不就有一个四不像,想来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那你便跟着我吧,你的家人呢?可要与他们知会一声?”他漫不经心的问,已经准备好离开她的梦境,只听她敷衍的答了一句‘我没有家人’,便离开了。
朱无心眼看着那一道飘逸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中闪过了一抹狠厉。
他忙碌了整整一夜,眼看天空即将放明,他摸了摸四不像的脑袋,带它回了洞穴。给窝里添了些柴火,他拉过被子蒙头一盖,死死的睡去。
朱无心?呵呵,一想到那个天真固执的女娃,他的嘴角不由得向上扬了几分。
居然会有人类向他拜师学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人类对于他的造梦的能力的认可!
是的,他坚信,美梦一定能够带给人们幸福和快乐。这其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几乎忘记了梦醒时分会带来的痛苦。
他变得比以前更努力了,却不那么小心翼翼,偶尔他会留下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他多么渴望着第二日一大早这些痕迹被人类发现时候的样子,他们一定会十分欣喜的说昨晚‘梦仙’亲自到来赐予了他们一个美梦。想到这些,他的干劲与日俱增。
朱无心在第二个夜里又遇到了他,他开始教会她一些基础的法术,以及怎样以人类之躯去修炼自身的灵力。
他说:“世间万物皆有修炼之道,之所以没有的,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找到罢了。”
朱无心在学习织梦上很是认真,他让她叫他师父,并告知了她自己的姓名与真身。
“本座名为蚩离,真身是一只巴蛇。”
巴蛇可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赤黑。
“我不怕蛇。”朱无心笑得眉眼弯弯,好看极了,她不过十五,却已经生的美丽动人,皮肤吹弹可破,而她的美,并不是那种孤傲高雅给人一种可见而不可及而美,而是一种亲和、简单、不做作的耐看的美,尤其是越看越是觉得心中欢喜。他自然是喜欢收的这一个女徒弟的,可是四不像却不太爱。
四不像不会说话,只是从它抗拒的行为举止来看,它对于朱无心的敌意很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
一开始的时候,在他教导朱无心的时候,四不像经常来捣乱,倒不是在为难她,而是故意的挤兑朱无心。他警告了两句,四不像不听,后来他每每传道受业解惑之时,便将四不像隔离在了梦境之外。
“真是委屈它了,不过师父,为什么四不像不喜欢我呢?是觉得我会与它抢师父吗?”她一手执着绘梦的画笔,回眸好奇的问他。
蚩离不喜欢在织梦的时候聊些无关的话题,所以并没有回答,久而久之的,她也知道了师父的这个习惯。朱无心学得很快,无论是在技艺还是在心法上,令他有些出乎意料。
织梦一事需要十分的耐力与认真,而这些,他在朱无心的身上都看见了。每每蚩离一边教她,一边都会在心里头感叹自己才这么年轻,怎么就后继有人了呢?
“师父为什么在白天不出去呢?大家会很喜欢师父的。”
“并不是怕人类见到,只是本座的眼睛不宜强光。”他毫无防备的就将自己的弱点一语道出,说完,他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信任这个小丫头了?可是,小丫头瞧着并不坏,应该无关紧要。
“师父总是在织绘美梦,为什么不做一个噩梦呢?”
“美梦能带给别人幸福和快乐,噩梦能带来什么?”他呢喃,这个问题是在问她,亦是在问自己。
“梦醒时分,若是发现自己依旧身陷囹圄,寒苦交加,这样的美梦与其说是幻想,不如说是捧杀……”她的话音未落,忽的手中的画笔被他打飞了,画笔掉落在地,笔杆摔成了两段,她又惊又怕,看着他挥起的手,生怕那只手何时会落下。
“你懂什么?在现实中求之不得的,在梦境里照样可以得到,这才是人类所奢望的。”他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头了,又有些妥协了下来,语气一软:“一年前,我路过了一个寡妇的家,她哭的那样伤心,撕心裂肺。本座才得知,她的丈夫在战场上死了,唯一的孩子才不过一月便夭折了。孩子不正常,本座看过了,那妇人苦苦哀求本座,本座便赐给了她一个美梦,假设她的孩子还活着。
才不过一天,那个妇人就恢复了正常,她会抱着一个软枕上街买菜,与人谈天说地,会在床边给空无一人的摇篮讲故事、哼歌,会做手工活挣钱养家,与邻人互通有无。
转眼间,她就与一个正常人无异,这才是梦,这才是美梦给人类带来的魅力。”
他自认为自己的这一套说辞毫无破绽,却没有在意她的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