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四年,三月。
天下烽烟起,五方诸侯订立盟约,共讨暴君。经历大大小小数十起战斗,历时数月之久,五路大军终于在雍京城下会师,彻底将雍京城合围。
黑压压的军队如同黑色海潮,笼罩雍京城四面八方。深夜连绵的营帐如同蛰伏的怪兽将整座城池包围。
一束束火把在夜色中亮起,照亮了古旧的城墙,城墙之上血迹斑斑。白日里艰苦的攻坚已经结束,但弥漫的血腥味和肃杀的气氛,却在夜色中久久不散。
这已经是围城之后的第七天。
此前联军一路攻城略地,几乎可称势如破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军械方面有楚肆帮助得到大大改进,粮草因为同样的原因府库丰盈,军队士气正旺。而沿途攻克的那些城池,不止军械落后,而且人心不齐,通敌者不知几许。如此倒也难怪被联军攻陷。
雍京城几乎可谓联军一路行来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不愧是数百年古都,墙高池深,易守难攻。
双方足足对峙了半个多月。
由于曲应非临走之前挖墙脚的骚操作,此时驻守京城的南北两军中有不少将领都是临时调任上岗的,与前任相比,对军队的掌控力和默契程度显然不足。军中更是谣言纷纷,人心四散。而两军交锋之时,任何一点点破绽都会被敌方所利用。渐渐的,南北两军落入了下风。若非依托城墙之固,早已落败。
皇宫。
恢宏华美的宫殿中,盏盏宫灯变幻光彩,身披轻纱的舞姬摆动着柔软的腰肢,丝弦声声缠绵入骨。然而在座之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情去欣赏。不光是舞姬们步伐僵硬,两侧的朝臣更是一个个面带焦急,不时用眼角余光向上首瞟去。
年轻的皇帝懒懒坐在上首,眼眸半睁半合,隐带醉意。两侧美姬左拥右抱,一人执酒杯,亲手喂到皇帝口中,一人素手纤纤,为皇帝揉肩捏腿,侍奉殷勤。
皇帝漫不经心扫视群臣,将所有人忐忑不安的脸色纳入眼底,唇边始终噙着一抹似醉非醉的微笑。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啊。何必作此惶惶之态?”他慵懒的声音里意味深长,一字一句节奏很慢,“可惜啊,各位爱卿竟是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参不透……”
殿下群臣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此时他们的状况只需要用一句话概括——脸上笑眯眯,心里。
……皇帝天天发疯,半点不怕死的亚子,他们可是还想好好活着呢!
这些人腹诽之际,有人匆匆来到殿中。
“报!陛下!援军被牵制在外,无法前来接应!城中粮草只剩三日!”
“报!陛下!北门守将投敌,已被临阵斩杀!北门情况危急!”
“报!陛下!北门已破,叛军入城了!”
短短一个时辰里,接连三次报信,情况一次比一次危急。殿内群臣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已经彻底变成死灰般的惨白。
不是没有人想过砍下暴君头颅归义投降,但是宫中禁卫尽在皇帝掌控之中,城中更是遍布皇帝的耳目。而这位暴君又有着一言不合随便杀人的爱好,这些大臣便是心中有再多想法也不敢放肆,以免联军还未攻破城池,自己已经丢了性命。
皇帝拍了拍手。
大殿的门突然间被人关上,两侧宫灯明明灭灭,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张俊美近乎妖异的脸。
他推开怀中美姬,缓缓起身。
“真是遗憾啊,生命中最后一场戏剧,居然要和一帮蠢货一起上演……”
在场所有人面色大变,而皇帝已经毫不犹豫挥
袖,打翻了身侧的宫灯,火光与灯油滚滚而落。
大殿之外,早早便得到命令的禁卫投出了手中火把和火油。
一时火光冲天,整座雍京都被照亮。
·
建平四年,三月末四月初。
围城半月后,联军大胜,攻入雍京。皇帝连同百官尽皆**而死,数百年宫城只剩残垣断壁。
一时间,五路诸侯都不由齐齐叹了口气,原本还想要入主皇宫的野望彻底破灭,至于传国玉玺,更是不见影踪。
此时,最大的敌人已经解决,这些人看待曾经的盟友的眼光立时变得不同。就连驻扎在五个营地的军队,彼此之间的气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和睦,反而带上了阵阵肃杀之气。
——这天下之主的尊位,从来只容一人。
联军营帐之中,接收了胜利果实的五位诸侯面面相觑,笑不达心,一时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这时,一个陌生人的到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这位自称是信使的人带来了一封特殊的信笺。依旧是厚厚一沓帛书,十分熟悉的风格。
这时他们才知道,玉楼公子楚遇之竟然同时在幕后为五人献策。自己自以为是天命所归,受贤才所钟,完全是错觉……
还来不及看信中更多的内容,几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古怪起来,心里飘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受到楚公子看重的从来就不止我一人orz。
在这莫名修罗场的氛围中,几人缓缓展开了帛书中一张折叠的羊皮卷。
一副浩大的世界地图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在这张地图之中,大雍皇朝所代表的区域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而地图的边缘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显示着已经探索的部分并非全部。
——这份地图是楚肆综合了穿越女的口述内容,以及各国商人的说法和他们随身携带的模糊地图,考虑了数千年的时代演变,凭借一己之力绘制出来的。
看着帛书上那熟悉的字迹附带的说明,营帐中的众人难掩惊骇,像是井中的青蛙第一次跳出井口,窥见无垠天空。
几人忍不住慨叹:“此前从未想过,天下竟有这般之大。即便我大雍疆域,也不过沧海一粟……”
一时之间,这雍京城的归属,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再看帛书上那些字字句句都是设身处地为他们所考量的句子,更是无比顺眼。
——此时大家实力相当,若是彼此相争,不知有生之年是否有机会夺取天下,反倒使百姓陷入战火,在青史之上也不过是又一个皇朝的开辟。与那无数开国之君殊无不同。
但若是齐心协力,向着广大的未知世界进发,不仅能在更大的国土上各自建国称王,将来青史之上,也必然有他们最为璀璨的一笔。
营帐中紧张的气氛渐渐化解,另类的野心之火在众人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
塞北。
冰冷的铁骑如滔滔洪流横扫过草原,一个个部落在雪亮的刀锋下臣服,或是在血泊中毁灭。
又一次横扫了一个小部落之后,大军在满城百姓的欢呼之中回归关内。
一身煞气的将军除去身上的盔甲,又变回了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仿佛沉醉于软玉温香中的风流客。
曲应非径直来到城中某个小院中,一眼便望见了躺在院中软榻上无所事事的青年。青衣逶迤,未束的乌发肆意披散,半分血色也无的脸上,漆黑的眸子若点星,让人一眼难忘。
看上去无所事事望天,实际上还沉浸于时间法则剖析中的某人,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收到消息……那五人彼此试探一番,发现势均力敌,便不再纠缠。反而开始潜心发展国力,并派出商队向异域出发,看来你的设想就要实现了……”
曲应非慢慢说着,突然又问:“当初你之所以劝我来到塞北,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打算?”
榻上的青年也懒得起身,毫不犹豫点头:“不错,边塞之外拓土千里,总胜过中原内战波及万家。”
至于异域之人,在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不过是大雍境内一介普通人,立场不同,自然不可能庇护于他们。
“想不到居然还真的让你成功了。”念及回城之后收到的消息,曲应非不由挑了挑眉,“此前我可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解决方法……原本还想看那些人为了所谓的皇帝之位像斗鸡一样斗上一场,顺便猜测一下你究竟属意谁人呢?”
“咳咳咳……”青年发出一连串低咳,脸色又苍白三分。但他幽深的眸子里却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他低低笑起来。
“我等诸夏之人,生来同文同种,又何必刀兵相见?”
清越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如同冷雨洗涤天空,透出别样的纯粹、剔透、明净。
“不如结为兄弟之邦,开拓更多未知之地,为诸夏子民征服无穷无尽的异域。”
“——使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夏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