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琳对厉宵行的态度可谓没有丝毫尊敬可言,如果不是因为这时候几人正好已经下了台,全场都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即便如此,最前方的几桌宾客还是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怪异的视线一直往这边若有似无地瞥来。
后赶到一步的厉明月立刻上前拉住程琳:“换个地方说,拜托了。”
程琳瞪她一眼:“你拜托我不如拜托他们俩,我是怕他们跑了好吧?”
“哥,”厉明月低唤,“这里人太多了。”
厉宵行默不作声地抬了抬手,范特助上前推动了他的轮椅往外走。
纪欣欣咬着下唇跟在旁边,脚步匆匆。
程琳大摇大摆地也跟了上去,抽空往旁边纪繁音的座位方向瞥了一眼,居然看见白昼正半蹲在纪繁音的椅子旁边仰头跟她说话。
白昼,刚才就是个墙头草,现在又想干什么?
程琳皱了皱眉,在去打断那两人对话和先把纪欣欣怼到烂泥里之间摇摆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厉明月紧跟在最后,让她的头号助理留下在宴会厅里维持秩序、以备不时之需,把两份刚取来的档案复印件拿到了自己手里。
“去找个安静的房间说话吧。”厉明月现在只庆幸整座酒店今天都被包场了,不然此时更加人多嘴杂。
范特助很快找了一个就近的会客室当作谈话的场所。
“欣欣,”厉宵行沉沉地唤新任未婚妻的名字,“我想听你说。”
纪欣欣第一觉得厉宵行没有表情的脸是那么令人害怕,但她咬牙忍住自己的紧张和恐惧蹲到了厉宵行面前:“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很多都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吗?”
“你记性很好吧,”程琳毫不留情地拆台,“脑子再怎么不好也有个限度,你连自己小时候根本没见过这个人的事情都能记忆加工扭曲一下?”
“我真的不记得了!她刚才念的那些日记里的事情我也忘了!”纪欣欣哭着说,“而且我现在真的很爱你,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如果说今天、现在、立刻,你因为我无法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小女孩就不再爱我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取消订婚!”
“你少模糊重点!”程琳又a了上去,根本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怎么,刚才在所有人面前说你们认识五年,五年的时间里,你们两个从来都没有回顾一下小时候的事情?明明全都不记得的你还能开开心心和人对上回忆?我看你现场编故事的能力比脱口秀演员还强,编,你接着编,本杠精今天就要看看你怎么颠倒黑白?”
她说完,走了两步一把拖过一张椅子干脆就坐下堵在了门边。
厉明月:“……”她看了哭得楚楚可怜、令人怜惜的纪欣欣一眼,上前把档案交给了厉宵行。
厉宵行拿过档案时,就蹲在他面前的纪欣欣也瞥见了一角。
那上面一角正写着【姓名:纪欣欣】。
“这是我刚让人从青禾疗养院取回来的,”厉明月低声说,“有纪欣欣的出入院时间以及详细病历。”
厉宵行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去看,而是盯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纪欣欣,像在审视着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纪欣欣开始慢慢发抖起来。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揪紧厉宵行的西装裤:“我没有办法!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我不能……我不能让你知道我不是你记忆里那个人,如果你不爱我了、如果你要去追求我的姐姐,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程琳“哈!”了一声,高举双手啪啪啪地鼓掌:“可以,这个借口我给你十分,满分一百分。纪繁音被你顶替了功劳又怎么样?她失去的只是一点感谢,而你将失去的可是你宝贵的金龟婿呢。”
厉明月轻轻咳嗽了一声。
程琳不满:“我说得哪里有错?”
“我早就对姐姐忏悔过了!”纪欣欣声泪俱下地为自己辩护,“我没有瞒着姐姐,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介意,她还祝福了我和宵行,说我们很般配。这些我都没有说谎,不信可以问我姐姐!”
程琳脸色一沉:“纪繁音这个白痴,被你踩了十几年都包子成习惯了!”
趴在厉宵行膝头的纪欣欣回头看了程琳一眼,带着一闪即逝的狠意。
就在这时候,厉宵行突然转头问范特助:“她还在吗?”
范特助心领神会:“我们出来时,纪繁音小姐还在座位上。”
厉宵行将纪欣欣抓在自己膝上的手掰开,后者慌乱地转而握紧他的手指。
“你爱我,对吗?”厉宵行问。
纪欣欣急切地亲吻他的手背,绝望地重复:“对,我爱你,只爱你。”
她知道厉宵行想要什么,从前的她也能掌握着尺度和分寸一点一滴地喂食厉宵行、却不一下子让他得到真正的满足。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厉宵行突然就对她露出了獠牙。
纪欣欣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她和厉宵行之间的天平,开始往厉宵行那边偏去。
到了眼下这个几乎要满盘皆输、只剩下厉宵行的爱是唯一筹码的时候,纪欣欣根本没有矜持的空间,她一股脑地把厉宵行最想听到的话往他耳朵和大脑里灌注。
“我那么爱你,你不能不要我。没有你我活不下,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你爱我,就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回来。”厉宵行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抬了一下手。
范特助立刻会意地推着厉宵行往门的方向走去。
厉明月低头对程琳道:“你刚才说‘一网盘’的事情,不如和我继续谈吧。”
程琳啧了一声站起来,不情不愿地拖开椅子让厉宵行和范特助离开。
厉宵行前脚刚走没多久,程琳探出头去看了就距离,回头大步朝还在小声啜泣的纪欣欣走去,二话不说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厉明月压根没想到阻止,愕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程琳就打了这么一巴掌,也没用太大的力气,但声音不知道怎么的特别响亮,纪欣欣头上的宝石小王冠都直接飞到了地上。
“是啊怎么了,我就打她了,我就是恶人,我还对白莲花过敏。”程琳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的脸,弯腰对纪欣欣说,“你要是不理亏,你打回来啊。”
纪欣欣捂着脸不看她。
程琳不屑地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还想继续装。”
她直起腰来往厉明月走去:“我刚开玩笑的,好歹也是私人日记,虽然是我抢来的,也不好随便公诸于众。”
“……你抢的?”厉明月重复。
“对,我抢的。”程琳趾高气昂地说,“她又没敢来问我要回去。”
厉明月想了一会儿,问,“那我应该要征询过她的意见,再来问你要网盘链接?”
程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怎么奇怪?”厉明月客气地问。
“一般人这时候都应该生气了,”程琳眯着眼,“你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厉明月想到这位程家千金一直一来两极分化的风评,有点好笑。
原来是这种脾气,难怪许多人暗地里把她骂得一文不值。
“我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我说的这样可行吗?”厉明月问道。
“……”程琳沉默了一下,眼神突然又有点暗淡,“你平时看网上的小说吗?或者聊斋那种的?”
厉明月委婉地:“抱歉,平时比较忙,不过聊斋我看过。”
“……意思就是,看就看吧,也不用去问当事人了,没意义。”程琳推开了门,“我去抽根烟,马上回来。”
厉明月看着程琳走出去,才回头又往会客室内看了一下。
里面这时候只剩下了还伏在地上的纪欣欣。
厉明月走上前去把准新娘扶了起来:“坐着冷静一会儿吧,前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不要告诉伯父伯母,”纪欣欣抓着她的手腕低声请求,“他们年纪大了,我不想他们突然受到这么大的冲击,万一他们的身体……”
厉明月低头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却胆大到骗了厉宵行五年、甚至离嫁进厉家只有一步之遥的女人,
她实在不敢小看纪欣欣。
“我爸妈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不至于让他们倒下。”厉明月淡淡地说着,把手抽了出来,吩咐助理给纪欣欣去倒水。
走到门口时,厉明月最后望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身形单薄的纪欣欣。
对方低垂着脑袋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得紧。
厉明月心中却一丝怜悯之情也没有,她低声吩咐自己的助理:“……看好她,我和我哥有人回来之前,不要让她离开房间,实在需要,就叫保镖来。”
“明白了。”助理干脆地点头领命。
厉明月走向正在抽烟区吞云吐雾的程琳,准备看一看那本纪繁音的日记。
……
纪繁音拿到服务生特地送来的冰可乐喝了第一口的时候,白昼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
纪繁音微微抬头,用眼角看看他:“什么事?”
白昼蹲在了她椅旁,低声说:“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跟我走吧。”
“仪式还没结束呢。”纪繁音不为所动。
她能看到程琳似乎正在和纪欣欣争执着什么,然后被赶来的厉明月打断,一行人迅速离开,全程不过一两分钟,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我都知道了,”白昼顿了顿,“很快厉宵行也会知道。”
“他现在知道正好。”纪繁音说。
白昼沉默片刻,声音更低了:“这是报复吗?”
“纪繁音不该报复吗?”纪繁音反问。
“……纪繁音,跟我走吧。”白昼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开始的请求,“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含着吸管喝可乐的纪繁音想了想,下意识地往不远处看了看。
她见到了那里坐着的白夫人。
而白夫人也正在看着纪繁音,不知道已经往这里看了多久。
纪繁音和白夫人对视了片刻,拿着可乐站了起来:“那我们去外面说吧。”
白昼噌一下也跟着起身。
不到几分钟的时间,范特助推着厉宵行抵达了纪繁音的空位。
“刚刚坐在这里的纪繁音小姐?”同桌的宾客指了指外面,“刚才和白家的小少爷一起走了。”
然后这人的儿子奶声奶气地说:“漂亮姐姐欠小哥哥一个答案!”
宾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儿子的嘴,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范特助飞快地打了个电话,弯腰对厉宵行耳语:“就在外面,还没走。”
一直紧握着轮椅扶手的厉宵行稍稍松了手指力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