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纪繁音来说,答应和不答应之间的区别其实有点微妙。
她可以答应像白夫人话里所暗示的那样,去骗白昼交往再狠狠把他甩掉,最好甩出心理阴影这辈子都不会再坠入爱河。
但这样一来,本来和白昼之间你情我愿双方共识的交易性质就改变了。
当然,钱赚得肯定还比以前多,并且解决了白家可能会找上门算账要钱的后顾之忧。
她也可以不答应,但这样白夫人可能会翻脸。
白夫人要为难一个人,就不像纪父纪母的为难一样好应付了。
白夫人就给了这么两个选项,纪繁音决定哪个也不选,自己创造一个中间项。
“您想要的只是个结果,我可以给您结果。”纪繁音说道,“但过程具体如何,您应该不在意?”
让白昼得到教训不就行了,纪繁音觉得白昼在自己手里本来就不会舒舒服服,何必非要欺骗他的感情。
“我确实只要看到结果。”白夫人淡淡地说,“这过程中只要不让他身体出什么问题就好,这点能做到吧?”
纪繁音做出突然触发回忆的表情:“您知道白昼一直有胃痛的毛病吗?”
白夫人的手顿了一下:“是吗?”
她就说了这么两个字,然后举手将一旁待命的餐厅经理叫了过来上菜。
纪繁音吃了大概是最近几个月里最安静的一顿饭。
白夫人是那种吃饭的时候就不爱说话的类型,甚至咀嚼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白昼本来吃饭时好像也是这样。
但后来和纪繁音一起吃多,也会在饭桌上聊天了。
最后准备离开时,纪繁音问白夫人:“您不觉得自己去教导白昼这些道理会更好吗?”
“他要亲身经历才能记忆更深刻。”白夫人整理自己的大衣,“我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全能老师,聘请最好的老师教导他才是我的职责。所以纪繁音,我希望你也是一位可以令我满意的教师。”
纪繁音支着下巴目送这位女强人从正门离开上车,然后低头在手机里把这家餐厅加入了收藏列表。
你别说,这家还挺好吃的。
从大众○评里里退出去后,纪繁音扫了一眼时间。
差不多该去机场了。
她出门的时候把行李也带出了门,另叫一辆专车直接送去机场寄存,现在只需要直接去机场提行李取登机牌。
厉宵行想提前排练求婚之夜,选的地点是东京塔。
纪繁音虽然不太理解非要去异国他乡求婚的态度,但既然厉宵行定了地点,她只要配合就行了。
……说起来,宋时遇的相亲怎么样了?总不会还在进行之中?
纪繁音沉思了下,隔空敲敲陈云盛:【在吗?上次篮球赛时见过你姐姐,她和宋时遇在相亲?】
陈云盛的回复一如既往快速:【和宋学长?我不太清楚男方是谁,但她最近应该还在相亲,我听我爸妈提起过,说订婚的日期差不多该定了。】
纪繁音:“……”她打开小程序看了看宋时遇的全天预约,觉得明天就可以把他宰了。
明天的钱收都收了,必不可能因为客户自身的原因就退回去。
另外,还得要一笔巨额损失费。
陈云珊、纪欣欣、纪繁音。
宋时遇也想试试当个海王怎么的?
【姐姐不是对谈恋爱结婚不感兴趣吗?】陈云盛的消息又从顶部跳了出来。
他这句话打了大概一分钟,可谓深思熟虑,说不定还删了好几次。
但看起来整句话上面漂浮着【你不是说你跟宋时遇不熟吗】的幻象。
纪繁音点击顶部通知栏把陈云盛的消息点出来,给他发:【跟宋时遇确实不熟。】
小陈同学“正在输入中……”了很久,最后发了一个鸵鸟一头扎进沙子里装死的表情包。
纪繁音又去找996工程师,问他怎么永久注销拉黑一个客户的账号。
996工程师过了一会儿回复:【打个小补丁即可,我今晚到家之后更新好了发给你。】
两次都合作愉快,纪繁音很相信对方的工作能力和人品,提前把做一次更新的全款都打了过去。
……
上一次去希腊的时候,纪繁音和白昼一起坐的私人飞机。
这一次去日本,厉宵行的助理给纪繁音买的是头等舱。
但厉宵行不同行,他似乎提前几天就因为公务原因去了日本。
——所以就这么直接选了在东京塔求婚?
纪繁音正准备去寄存处提自己先到一步的行李,就看见两个有点鹤立鸡群的身影站在行李寄存处旁边。
说鹤立鸡群是因为,厉宵行那个长相,就算不坐轮椅也足够引人注目、甚至引人偷拍了,而他这会儿还坐着轮椅、由特助陪同在那里静静等待。
纪繁音有点不想提前上班,但厉宵行都把她的行李守住了。
她懒洋洋地上前打招呼:“提前上班吗?”
“正好有时间,我就回来接你。”厉宵行微微抬头看她,“我觉得这样比较完整。”
纪繁音边找手机里的验证码取行李箱,边问道:“你们下次去的时候,不坐私人飞机吗?”
“会。”厉宵行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坐公共航班。”
纪繁音回头看了看他。
厉宵行出身本来就是大家族,他能力万里无一,从小就是注定的领导者。
可那是在他出事差点全身瘫痪之前。
自信和自卑有时间就是这样可以在一念之间完全翻转的存在。
厉宵行不能接受他成为了残疾人的事实,他也受不了他人的同情惋惜目光。
所以出行都是专人专车专机,这都是理所当然可以推断出来的事实。
机场地勤人员把纪繁音的行李箱找了出来:“您好,您的行李。”
纪繁音还没伸手,范特助已经上前代劳。
他从头顶到长相都是标准的当代过劳青年人,但一只手将纪繁音的行李箱提起放下居然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哦,也对,这位通常是负责搬运厉宵行的人。
纪繁音道了声谢,弯腰将厉宵行腿上防寒毯子翘起的一角翻下去捋平,问:“所以你我分开走?”
厉宵行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声音冷冷淡淡毫无波澜:“不,你和我一起。”
于是纪繁音换了另一架私人飞机乘坐。
已经买好的头等舱机票?
大佬他并不在乎。
厉宵行的私人飞机和白昼的在内部装潢上完全是两种风格。
白昼的机舱里装了家庭影院和配套的游戏设备,而厉宵行的机舱看起来就是个移动办公场所,毫无娱乐气息。
范特助如同有分-身之能,飞快把提前上班的工资打到了纪繁音卡里。
纪繁音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羡慕之情。
大概是工资差的错。
纪繁音随意找了个看起来挺舒服的沙发椅子坐下,问道:“你打算怎么和纪欣欣提出去日本?”
“她心情不好,年关带她出去散心。”厉宵行显然已经想好了一套计划。
纪繁音观察着厉宵行的表情:“但以她的脑子,可能上飞机不久就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其实厉宵行要做什么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纪欣欣届时会不会接受厉宵行的求婚。
“如果你直接求婚,她应该会犹豫。”纪繁音说。
一看厉宵行轻轻蹙眉想要反驳的样子,纪繁音立刻抬手对他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接着说完了下半句话。
“……但如果你的求婚只是询问她的订婚意愿,成功率就高了很多。”
厉宵行蹙起的眉心又平复下去,他微微颔首同意纪繁音的观点:“好。”
“那来听听你的计划吧,”纪繁音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再看看有什么可以再做更改的地方。”
说到底这是纪欣欣和纪繁音之间的切磋,能力高低不说,纪繁音还占了个先知优势,厉宵行完全站在她这一边的情况下,如果还克制不了纪欣欣……
她不如当一辈子植物人别回去在那个世界苏醒算了。
厉宵行现在是纪欣欣最粗的救命稻草,能有订婚这一层保障、保底,纪欣欣当然会考虑接受。
怎么让“考虑接受”的结果变成“接受”,这就是纪繁音的工作。
厉宵行不必将每一句话都变成设计好的陷阱。
他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说出最关键的台词,便能取得胜利。
“我之前一直对你说,接受她的示好、享受她的温柔、安抚她的焦虑,但不要对她做出任何承诺,”纪繁音从东京塔顶眺望其下的繁华灯火、流动的汽车尾灯,笑着说道,“可等到这一天,你是时候做出承诺了。”
“求婚不算承诺吗?”厉宵行问。
“那不够牢固。”纪繁音指了指自己,“你得知道她为何焦虑、为何不安、为何渴切需要你的帮助,然后针对其做出承诺,才能刺中纪欣欣的阿喀琉斯之踵。”
厉宵行看着纪繁音的动作:“她的焦虑不安来自哪里?”
“来自我,”纪繁音轻笑,“她对你说过我和她小时候的故事吗?”
厉宵行点了一下头。
“那来听听我的版本吧。”纪繁音说道,“这样你就能知道,她为何会害怕我了。”
纪繁音说给厉宵行的版本异常真实,只在某些部分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某些部分,指的就是纪欣欣冒名顶替的那一部分。
只需要说纪欣欣生病,不需要说她生病到意识断断续续的地步。
只需要说自己终于振作了起来,不需要说意识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需要在厉宵行的脑中先留下那么一道浅浅的印记,他现在不在意,但以后的某一天会将所有线索都串到一起发现真相。
“所以你要做的很简单,”最后纪繁音说,“告诉她我接触过你,但你不会为我动心。无论我要做什么,你都会无条件地保护她、帮助她。”
“……因为我爱的人是她。”厉宵行轻声接了下去。
纪繁音笑了笑:“对,因为你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