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地地动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月,各方的消息开始渐渐汇总。
秦王拿到的消息严江也看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地动影响并不大。
震的动的地方在代地靠向太原方向,吕梁与太行靠近的深山之中,代地虽然受到损失,但影响并不大,牛马尚在,只是塌了一些年久失修的泥草房屋。
“放下心了罢?”秦王政转头看他一眼,淡然问。
严江神色沉重地看着他。
秦王原本带着数分悠闲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正色道:“还有问题?”
严江拿出地图,在代地与赵国故地间轻轻划过,思考数息,才缓缓道:“这次不算,还有一次。”
历史上那次,是将李牧在代地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这点小损失,完全达不到史记里记载的程度,但地震是有地震周期的,一个地方发生大地震之的前后,周围都会有一些小震出现,所以这次地动,很可能就是大地震的前兆。
“还有?”秦王眉心微蹙,他暂时并不想动代地,赵嘉在此地,既可抵挡匈奴,又可消磨赵国残余之力,若是动出来,他还得分兵前动防备匈奴,影响对楚齐用兵。
“不错,若我所料不错,便在今明两年,此灾必波及赵地南方,应当早做准备。”严江指尖划过赵地一圈,“至少,备些救济粮草。”
秦王凝视地图数息,摇头道:“六十万大军对待数月,关中粮草已然耗尽,魏地粮草亦所剩无几,如今余粮多是自蜀中而来,王翦用兵不知几月,无法调集。”
这就麻烦了,王翦用六十万大军在楚国边境搞了八个月基建,这种恐怖的消耗如黑洞一般吞噬着秦国余粮,若不是灭魏国赚了一波大的,光是这些军需嚼用,就能把治粟内史和丞相逼疯。
严江当然也明白这点,他更明白王翦和楚国的对待还要近半年的时间,到时不但要吃空河南一带的粮食,蜀中的肯定也跑不掉。
那么,现在的问题便出来了,灭楚之计不容更改,想要多的粮食,得从哪来?
秦王对赵国会饿死多少人并没有多少感触,对他说,庶民的多少,都只是数字罢了。
不过看阿江苦恼的模样,他还是劝慰道:“不必心急,若真有大灾,吾便开放山川林泽,以猎代赈,总能过得。”
严江不觉得在这个野兽密度极高的时代用山林能救到多少人,所以他只是继续看着地图,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挽救一点,如今关中、南郡、魏韩地的男丁几乎都集中在战场,明年粮食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指望明年的粮食也是不现实的。
找齐国?
对啊,这齐国安宁七十年,有钱有粮,去买一点应急问题应该不大……
于是严江伸手一勾王上脖颈,轻声问:“少府可有余钱?”
秦国财政是分两拨的,一是治粟内史收的田赋、各地刑罚收上来的罚款做为的国库,国库支付军队费用和官吏财政。国库因为王翦这场世纪大战肯定被掏空了,还有一个少府做为秦王的私房钱,国家收的人头税、商税和山川收入,以及这些年造纸炼铁的费用,都是归少府所有,用来供养君王出行和宫廷建筑开支。
秦王愕然数息,转头看阿江时,神色里便带了数分小心:“……略有。”
“略有是多少?”严江温柔地追问。
秦王微微抿唇,与阿江四目相对数息后,败下阵来:“三十六万九千四百余金。”
这是他的全部私房钱,但没办法,谁让这其中大半,都是阿江赚来的。
严江眸光瞬间亮了起来:“王上,可否去齐国买粮?”
他虽是问,但语气里,商量的余地并不大。
秦王政略略拉开了一点距离,纠结数息,终是点头道:“便买十万石罢。”
严江飞快盘算,如今的粮价是的百钱左右,一金为六百钱,十万石大约是一万六千多金。
秦制一石是三十公斤,十万石也就3000吨,一个劳动力平均每天的粮食粟米消耗是三斤,不过普通人只能维持生存的话,一斤粟也差不多了,那么十万石够十万人吃……一个月?
“太少了些。”严江坚定地看着秦王,仿佛看着一个不愿意给老婆花钱的渣男,“当买三十万石。”
秦王于是立刻解释道:“非吾不愿,只是粮为军用,连灭五国后,齐王建便是再蠢,也不敢轻出粮草,再多,齐王便会的起惊惧之心,直接拒了。”
这说的也有道理,如今秦楚百万大军僵持,齐国早就瑟瑟发抖了,帮楚国吧,楚国和齐国那可是大敌啊,齐王爷爷就是被楚将扒皮抽筋而死的,两国这些年虽然无大战,但小摩擦那是年年都有,再说了,万一楚国赢了,齐国这小胳膊腿,担不起惹秦国的代价啊。可帮秦国吧,那是万万不敢的,楚国一灭,他真能好?
所以,严江烦恼了,但他不愿意轻易认输,坐在桌边生生看了地图一晚。
秦王都困到换小号陛下,落在他肩膀上陪他看。
终于,在天亮时,严江猛然一拍桌子:“我想到了!”
肩膀上正准备打瞌睡的陛下一时被惊动,一个没站稳,掉到桌案角上,把头都撞出一个包,鸟眼一闭,直接换了号。
严江急忙又亲又吹,听心跳翻眼皮,确定陛下没事后,这才在秦王生气的眸光里上前,柔柔地亲了一下:“王上,你有没有兴趣玩玩‘军囤’呢?”
秦王政漠然地看着他,依然不悦。
严江微微一笑:“军需耗费甚重,但仗却非日日皆有,人力徒耗,不如在驻地耕种开荒,以军养军,如此,则军种一石,抵得庶民种二十石也。”
他每说一句,秦王眸光便亮上一分,等说完时,不但怒气全消,本人也激动起来,起身来回踱了数步:“不错,军粮运送毫费粮草甚多,若边军开垦耕种,不但扩种土地,亦能稳定军心,减少耗费!大善。”
严江当然知道此计之善,后世军屯之制用了两千多年,从曹操到tg,都是自动手丰衣足食,如果征百越也是用这种锄头方式打过去,根本不会把帝国经济拖垮,关键是秦王心太急。
唯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种事情会造成土地兼并,不过这种后遗症,一时半会是看不到的,再说了,土地兼并在没有工业换代时是根本无法阻止的,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只是……”秦王虽然对这计甚是喜欢,但他的意志依然是清楚的,“王翦之军,却是不可用。”
大战随时会来,怎么可能的让军士前去囤田,万一楚军攻来,岂非弄巧成拙?
严江笑道:“王上,不如将此计告知王翦将军,他心中自然有数。”
秦王闻之,甚觉有理,便起喻令,让信使交到王翦手中。
……
王翦将军收到信后,长满皱纹的老脸顿时泛出慈祥的笑意,宛然一个农民伯伯。
然后,他招来了李信蒙恬。
李小将如今非常沉稳,默然等待上司吩咐。
王翦笑眯眯地将他提升为左将军,让蒙恬交出骑兵两万,给李信统领!
李信顿时大喜,强忍着愉悦行礼叩谢,保证不负将军托付!
王翦的微笑还是一派慈祥,吩咐他用军马耕作开垦,务必要在入冬前种冬麦千顷,且不必担心天气,平舆比关中靠南,入冬也晚些,此时耕作虽晚了些,也不是太多。
李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数息之后,方才抱拳领命。
蒙恬一点没有失去骑兵的遗憾,反而小心地问道:“以军开垦,若被项燕所得……”
“老夫就等他来得。”老将军微笑依然慈祥,温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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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数十里外的楚军大营里,依然是吵吵闹闹。
各地府兵们虽然是楚国征召,但早就变成了各地封君之私兵,楚地口音、风俗差异甚大,更让麻烦的是这其中,还有一条复杂的鄙视链。
屈景昭三家的府兵在鄙视链的最上流,他们加起来有近十万人,衣甲最好,时常还有封君的私藏加餐,在引发械斗后被项燕严禁了这种开小灶的行为,从此看其它乡下杂兵们就百般不顺眼。
项、龙、宋、鲁这几家外来封君的子弟人数最多,每家皆有两到三万,但最被上边的瞧不起,战斗力却是最强,也最听项燕指挥。
其它只有一两代,由主家分出小封君们大多只有千来人的队伍,衣甲全无,武器低劣,多是木质石头属,还得项燕为他们换装,所以处于鄙视链的最低端。
再加上各地语言不同——湘地的自认正统楚音,鲁地口音偏齐国,南楚的多与越人杂居……
这样复杂的军队里,项燕每日光是处理内部的声音,便要花去大半时间。
就在这样的时间里,他收到了消息。
“王翦以军队在平舆城外开荒种田?”项燕整个人都惊了,“他是真准备在楚地住下了?”
“将军,他们如此轻而无备,可要前去袭击?”项荣跃跃欲试地问。
“不可,”项燕眉心深深皱起,“王翦用兵奇稳,这定是诱敌之计,我等不可中计。”
“可如今已是深秋,如何还能耕种?”项荣不解道。
“平舆本就是粟稻两种之地,”项燕眉宇间有掩之不去焦虑,“而秦国所种冬麦,正是秋伯夏收,则收获不差,自然可种。”
“他可种,我们也能种,”项荣傲然道,“将军,不如我们也耕作?”
“如何耕作?”项燕无奈道,“我军不懂冬麦耕种,而此时种稻早已经过季,想种也得等明岁,再者……”
他眉眼间傲气勃然:“待秦人等耕作完成,这粮草,归秦归楚,尚且是两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