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要回咸阳,但秦王起驾准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中间涉及到粮草调拨、线路规划,沿途的各种军队守备、郡县接待,都马虎不得,再加上,王贲攻楚正在进行中,秦王也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自己的统一大业。
淮北地势非常平坦,正是适合秦军的铁蹄奔骑,灭赵之后,大量的好马被收入秦军治下,赵国就是靠着李牧铁骑抵挡匈奴秦国,在李牧被反间计挂掉后,秦国在军械军资上,都吃了个大饱。
而淮北的楚国封君们堪称闻风而逃,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几乎达到了一天下一城的速度——顺利得连王贲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里便要说说楚国的制度了,当年楚王建国时,被周天子封的是一个湘水边小小的子爵,只有五十里的国土,而那时的长江流域,堪称穷山恶水,楚国干脆学习周天子,把王族封到南方,竭力开拓南方土著,但山高林密交通不便,贵族们的开拓也不是全是**,也有通婚、通商、教化吸收,如此一来,就变成一个个楚文化的聚落。
楚王管理封君,封君管理封地,但是楚王管不了封君之封地。
而封君们一但失地,只要不失人,等楚王派兵过来收复封地之时,他们又可以重新成为封地的封君,但如果这时封君们死了——楚王会跳起来哈哈大笑,然后笑纳了他们的封地。
当年贵族们射杀吴起,伤了楚王遗体,牵连了七十多家贵族,那可是让继任的楚王吃了个饱。
自那之后,楚王室和昭景屈三家,隔阂就越来越深,甚至楚王开始扶植起在军中崛起的项氏新贵,来和这些旧贵打擂台,让景家担任了百年的大将军之位旁落项家。
“封君逃入寿春,以此为由,楚王方可招开封君朝会,”秦王放上军情,意态轻蔑,“否则,楚王难以负大军粮草资。”
严江一时也有些无语,楚国两百多座城池,比起魏如今的三十多座,齐的七十多座多到不知哪里去了,但居然连数十万大军的粮草也拿不出来,需要小弟们一起招开股东大会,大家一起凑钱,以集粮草,这也太尴尬了。
“但楚王若开朝会,岂是非半载已过?”严江看着南北有一千二百公里、东西有八百多公里的楚国地图,计算着封君逃到楚都,然后楚都发消息让大家来开会,再到大家人来齐,开完会回家调粮调人——以秦军的效率,等他们把这些事干完,乖乖,那楚国得凉几回啊?
“先由楚王应付,开战朝会并行。”秦王为他解释。
当然不可能开完会再打,楚王垫资开战,然后大家一起给粮给人给兵器。
难怪吴起屈原变法总失败,严江颇有兴致地看着地图,转头道:“若是王上为楚王,会如何做?”
“若是寡人,早已收了江北封君,”秦王淡定地表示他根本不会任自己落到这种为人所制的地步,“以江北之地,统辖大军,方可应对秦军。”
淮南淮北地水利兴盛,商贸发达,占了楚国七成的税赋人口,竟然可以游离楚王之手,这也是秦王觉得二十万能下楚国之因由。
看了秦王的部署,严江基本懂了,这就是打一个闪电战啊,可是——
“你还是决定让李信带兵?”严江反对这一点,“灭楚何等大事,李信未免太年轻冒进了些,王上你便半点不担心么。”
“自然忧心,寡人知你顾虑,”秦王伸收揽住阿江脖颈,在他耳边笑道,“然李信壮勇,若不用他,难道再用王氏父子么?你大可安心,我已命巴蜀水军南下相助,再让蒙恬为副将支应。”
“可是若败……”严江还是有些迟疑。
“那便败,”秦王政不容质疑地道,“寡人既赢得,亦输得!”
严江心说可你输得起,那些军卒找谁说理去……
“阿江于为政之道,尚欠了些,”见阿江皱眉,秦王微微一笑,为他低声解释:“大秦以军立国,不可只有王家之将,壮勇之辈,亦需历练。”
严江懂了,这是秦王需要平衡他手下军功集团,也是在保护王家父子——为秦一统天下这么大一锅肉,秦国的军功贵族们谁不是眼红相看,若都让王家父子一个人吃了,怕是立刻就要撑死。
而李信与蒙恬两家,一者为秦收陇西、镇诸戎;一者为秦平晋地、破合纵,是秦国如今最大的两家军功贵族,秦王必须让出灭楚之功,既是为了止王家父子独大,也是对军中旧贵的安抚。
思及这一点,严江发现李信的腿可能打不断了。
他若打断李信的腿,等于把想吃肉的旧贵们打了一耳光,会让人怀疑秦王的用意,再者,他们家有的是将领,不是李信就是蒙恬,蒙恬打死了还有蒙毅……
这历史的煌煌大势碾压过来,真是让人无力反抗啊。
严江一时间都有些叹息了,看秦王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干脆不再理会这事,扣着他头就亲了起来,免得他又悄悄乱摸席子,找到画就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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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过后,龙阳君终于得自己的美图,被若珍宝之余,立刻按严江的建议,收集松香,找来敲匠,将整张画以松脂涂之,准备做传家宝。
严江自己那张为免秦王怀疑,他干脆给秦王画了一张碳笔素描,然后沾在大王画像后的丝帛里,免得龙阳君被“杀人平山”,想想自己真是不容易啊。
秦王政在魏地待了一月有余,他在此地,有强大的威慑与政条协调能力,赵韩燕不提,新下的魏国也渐渐进入正轨,从东边的卷城到北边的桂陵,再到西边的马陵与南边昆阳,都已经进入不抵抗状态,普通小吏差不直接进入秦国的政治体系。
“真该开个吏部。”严江看着秦王把魏国各地的吏治关系都一手把握观注,安插秦人时,心说难怪你会累死,哪个做策划的会游戏建模一把抓啊,“让天下官吏都轮流去学习培训,这样就没麻烦了。”
秦王政眼眸一亮:“此计甚妙!”
秦制的三公九卿中,并没有专门的吏制机构,秦吏培养,只在各地县尉之下,有一个“主吏掾”的官吏,用来安排培养郡县的各种吏者。
他为吏官的事头痛甚久,甚至的有的地方不得不暂时让军贵们管理,秦国的将军,政军分离,让他们管政,那真是冲突烦多,但秦吏难养,非一朝一夕之功,诸所皆知。
但若将这些六国旧小官轮流的入咸阳学习为吏之道,他们本身皆是士人,远比重新培养一个省时省力,又熟悉故土风情,如此一来,便大大节约了秦军有效控制各地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
秦王政举一反三,秦法之要,军功之制,都可以借机,给这些基层教育,将他们从六国旧贵的马车上,拉到秦国的大车上。
他进入工作状态,立刻提手写了一封招令,让严江看看写得如何。
严江阅读了一遍,一边牙痛着自己多嘴,一边提出一个意见:“诸国旧吏入秦甚远,不如在濮阳、陈城、洛阳也各建立一处‘吏阁’,方便求学管制。”
你一统六国后中国特别大了,有点逼数行不,让人家一个普通的低级小吏走上几千里去咸阳,还不让人倾家荡产啊!这几个城市都是被灭了几十年的诸侯旧国都城,对七国没那么多忠心,不用入关中。
秦王悠悠看他一眼,淡然道:“阿江真是爱民如子,虽然麻烦了些,罢了,寡人依你便是。”
严江斜了他一眼,哦道:“那臣真是感激不尽了。”
秦王政终是没能忍住身为王者的偶像包袱,轻笑出声:“阿江既有大才,不如做我正卿如何?”
正卿,诸卿之首,其位之高,尤在丞相之上,春秋之后,诸侯已都不设此职了。
“你何必明知故问,”严江轻哼一声,“我若会应,你就不会问了。”
“你非我,怎知你不应我不问?”秦王轻咬着他耳廓,觉得甚是美味。
“你非我,怎知我知你不应我不问?”严江推他。
“你非我,怎知我知我知你不应我不问?”
……
一番鸡生蛋蛋生鸡的长句纠结后,严江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懒得和他说长句比肺活量,直接让花花咬他。
花花刚刚起身,又见秦王淡然道:“寡人错了。”
虽然他脸上全是旗开得胜的表情,严江还是忽略掉,让花花座回去。
花花早已习惯他的反复无常朝令夕改,坐到他腿边,盘着主人的腿脚。
“你太热了,玩水去。”严江掀开花花厚厚的皮毛。
花花不满地嗷了一声,扑进了水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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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秦王启程的日子。
一个月调度后,已近九月,李信大军已然向楚地开拨,王贲镇压新得楚境淮北之地,秦王的船驾着顺着鸿沟先北上黄河,再从黄河入渭水,进关中。
严江如约随他上船,准备送到他渭水。
一路风平浪静,很快就到了黄河水边的原武县,严江一路下船采风时,还遇到一个故人,也不算是故人,只是有一面之缘——曾经遇到过的少年陈平如今已经成年,正在河边湿地猎雁做聘礼,他要成家了。
严江恭喜了他,然后便见带着稚气的青年有些不好意思,询问他多久离开,他想请严子喝杯喜酒。
严江同意了,然后回船上去告诉大王,他有事在原阳留下一天,很快就回去。
秦王有什么办法呢,当然是同意了。
严江于是带着老虎离船,只是下船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洗打扫甲板的宫人。
好像有点怪味。
微风吹过,严江仔细闻了闻,没有闻到,微微摇头,走下楼船。
该是他反应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