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严江与赵嘉的感情看起来日益地深了。
因为两人都不怎么出门,全在府里聊天赏物了。
作为曾经的太子,他的府上奇珍无数,哪一样放千年后都是要请一串专家来研究的高级宝物,很多东西甚至已经有精密的齿轮传动结构,据说是自鲁工匠地而来。
鲁地就是鲁国所在,曾经以大工匠鲁班闻名诸国,可惜鲁国被灭后,优秀的工匠四散逃亡,被他收罗了几人。
严江见了这几人,问了几句原理想讨论,但这些人皆不愿意提及自家技术,说是只传子孙,不予外人。
他也没强求,便又和赵嘉提起赵国的诸事,终于问及他为何如此清闲。
原来赵嘉被废太子之位,本是应该立刻去封地代地,但赵王并不愿让他去。
因为代地是李牧的地盘,在赵国当将军和秦国大有不同,秦国只要管理粮草指挥做战,其它事情自有治粟内史与少府代劳,赵国则需要全知全能,不但要管理地方,还要能在朝堂上拉拢势力以获得军需粮草、结交上下以得兵卒,如果能再知晓赵国的内政治理,就是一个合格的赵国将军了。
可以说,秦国当将军的难度是1的话,赵国当一个好将军,那难度就要乘以5。
所以李牧经营代地三十年,已经是代地无名之王,手持十万大军,其本身便有赵嘉交好,若是两相勾结,后果难料,是以赵国只是给个头衔,并没有让他就封的意思。
封去其它地方吧,又离邯郸太近,还不如放在眼底,免得生事。
这样一来,赵嘉便被因在邯郸,进退不得,知道如今已被忌惮,诸世家大族见他大势已去,观望居多,并不敢来相见。
连他手下的门客也看出这位主公要凉,都各自离去另寻他路,留下的几个都是剑客,无甚作用,是以前些日子,赵嘉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为避免麻烦,所以他出门也甚少,只是每天与严卿交流声乐民俗,北地风情,便算是打发时间了。
“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赵嘉的娓娓道来,让严江知道了五音其实不止五音,还是七个音阶,只是两具变音比较难体现。
两人聊起音乐,严江也提起了西方很多乐器,其中一种叫唢呐的堪称流氓。一吹响所以乐器都会被带偏,鼓都挡不住,惹得赵嘉十分好奇。
赵嘉还提起今年北方比往日更寒,有不少骡马冻死,十分担心。
严江便投桃报李,给他画了个火炕的图纸,称或许可有小用。
赵嘉十分愉悦,反复感谢后,将纸给了那名叫左车的少年,说他是李牧之孙,这张图给他便合适了。
严江点头,有些可惜这名公子并没有超高的洞察力,对创造发明没有兴趣,在这点上秦王做得就比他好,先前他带来的种子推广,秦王都是亲自盯着的,出的成绩还给他过目,显示自己做得有多好。
终于,赵嘉有些沉不住气了“如今赵国危机四起,燕赵之争已有三年,仍无止歇之意,粮草空耗,又有诸国虎视眈眈,不知先生可否教我”
终于问到正题了么,严江微微一笑“可教又如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话说的太扎心了,赵嘉不由苦笑“若先生有办法,嘉便举荐你于太子迁身前,以上礼待之。”
“这话可笑,你弟弟他都不会听你的,又如何会听我的。”严江淡淡拒绝。
赵嘉面色为难,许久,才低声相求道“我读严氏之学,文彩华章,皆是利民之举,我赵国四战之地,图强求变,是以才想向严卿求利民之举,不知可否赐教”
这话就说的很好听了,我读你的书,你一心为民,教我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办法不行吗
严江不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公子请讲。”
说吧,想要什么
赵嘉突然沉默,许久,他轻声道“为王。”
“我是秦人。”严江幽幽道。
赵嘉凝视他数息,斩钉截铁道“你不是。”
这都看出来了,严江终于觉得小看了这公子,不是因为他有野心,而是因为他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说这句话,这分明是看出他轻蔑王权,是如今少有敢于助他的人了。
那是要否相助呢
为什么不呢
严江心中搞事之心蠢蠢欲动,但又强行按住,这可是秦灭六国的最大阻碍,天下一统出什么差错,他就是大罪人了。
秦王灭六国势不可挡,赵嘉挣扎不了的。
“哦,你要我如何相助”严江笑问。
“闻先生有寻仙之术,求先生救我父王一命。”赵嘉跪拜道,“我弟赵迁素来行事乖张,只要父王多此时日,他必会恶了父王,赵国如今危难,现太子非名君之相。”
严江的笑意微微收敛“那,还请公子举荐。”
这么快就要见赵王了么,回到故国不能乱来,就很难过了。
大雪纷飞,今年的冬天甚冷,除了天气,还因为如今咸阳的气氛。
郑国疲秦事败,吕不韦首当其冲,当年是他一手推进了郑国渠工程的进行,后来更是献嫪毐于太后,两罪相加,已被秦王去了相国之位,目前闭门思过,不见外客。
昌平君取代了吕不韦的位置成为相国,这位有着一半楚血的秦国宗室与本地贵族上书秦王,言称外国客卿入秦,皆为本国利益,其中间谍甚多,请秦王逐六国客卿,以正国统,防奸计。
秦王悦书后,并未回应,于是贵族大臣们再度上书,请秦王逐客,有些性急者甚至已经备好了逐客名单,从李斯到张苍,还有一众于咸阳学室中拓印文章的六国士子,都在被逐之列。
城墙之下,高台之上,韩非喝了一点水酒暖身,从高台上走下,不再继续讲解法家学说,来秦两月,他考察了秦地之律,对自己的学说有所改进增减,虽然瘦了许多,身体却更加精神。
“师兄,”一名五十余岁老者微笑着在一旁等待,“你倒是日日不缀。”
“师弟、倒是悠闲。”韩非系紧披风,看向李斯。如今秦王有逐客之意,他有罪之身倒是不惧,这位师弟入秦近十年,好不容易得秦王赏识,怕是要一朝尽输啊。
“我已经上谏逐客书,陈弊逐客之害,王上英明大义,雄才远望,意天下之,又怎会逐客”李斯并不着急,他太了解这位年轻的秦王了,灭六国,怎少得了六国之人
韩非叹息一声,远远望向咸阳宫那高大的宫阙,叹息如此帝王,为何就没生在韩王宗室之中呢
果然,如李斯所料,很快,便有王喻传来的,秦不逐客,不仅不逐,还昭告天下,称秦需六国英才,入秦则为秦人,一概等同视之。
一时间,朝臣皆呼我王英明,至于其中有多少是真心,秦王政从未在意过。
天寒地冻,精致的青铜地炉中,碳火悄声燃烧,秦王正于舆图之前,凝视图画,沉默不语。
其面前,王翦、桓齮、杨端和三位大将静默听命。
其中桓齮神态气势最为霸道,他刚刚从赵都邯郸归来,解了燕国灭国家危,立下大功,相比之下,王翦与杨端和虽有大军出征,却并未得到什么战功,徒然浪费粮草。
“诸将军看,燕赵之争可起否”秦王平静道。
三位将军对视一眼,桓齮首先出例“督亢之地紧要,燕赵必战。”
秦王政目光落向邯郸“既如此,攻邺。”
“领命。”三将齐齐跪下,互视一眼,面露喜色。
邺城乃邯郸的第一门户,拿下此地,隔水便可见南长城,背靠魏国,等于是颗钉子扎入赵国后颈,可轻易直攻要害,王上,这是不想让赵国有片刻安稳了。
“退下罢。”秦王虽下令,但并无喜色,惹得一坐将军略有疑惑,却不敢多问,随即告退。
见诸人退去,秦王政静坐许久,突然伸手,在案前轻拨筝弦。
铮铮纵纵,弦响神清,宛如水滴窗檐,难以入耳。
秦王嗤笑一声,按弦起身,径自出门。
见天高云远,飞雪世间。
“知礼明仪,收六国英才,民以殷盛,国以富强”他轻笑一声,负手远眺望,“即入秦国,便为秦礼秦制,为吾所有,何人可争”
阿江那等眼光,赵嘉那般以声乐小术献媚,能留一时,难留一世。
待这山河共我,六国皆灭,天下何景不可共赏,何乐不可共听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