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陇西的荒芜贫瘠,祈年宫的雍都着实让严江体会了秦国强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殿堂园林,布局十分和谐,威严大气,前殿后殿都十分完备,禁卫森严。
对方并没有直接带他去见太后,而是将他丢在了一处偏厅,留下一句在此等待召见的话语后,便直接离开,连个伺候的内官都未留下。
严江并不心急,只是手指不时盘绕着腰间的刀柄,养精蓄锐。
周围至少有两个人在暗处悄悄盯着他。
只是技术不怎么好,还没花花会潜行——那个躲在大树后的,影子拖得老长了;还有在窗外的那个,都碰出声音了。
想到花花,唉,最近水路挺烦的,还得找尽理由上岸,给它留下标记,就算如此,花花也追得可辛苦了,昨天悄悄去喂它时,都瘦了好多。这些都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陛下好像感觉到什么,一个劲地催他快上路。
可怜的花花,还好从里海过来的它是六七百斤的大型虎,比本地的华南虎重了至少两倍,没有天敌,不然可真不放心它一个人在外面。
……
祈年宫内,一名内官低声通报:“祈禀候爷,那方士在偏厅静坐了两个时辰,并无半点异动,小的瞧着,也未有慌乱。”
“倒有几分能耐,”上位跪坐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却生得十分清秀无害,白净无须,让人见之便心生好感,他悠然道,“这一路我我派出三波好手,都一去不回,也难怪王上都想见他。”
内官跪地不敢多言。
嫪毐看得无趣,挥手让他退下。
“这个严江,倒不好下口。”
赵太后并没有要见这人,只是他假传旨意罢了,毕竟是秦王要找的人,只有太后旨意才能强令他来,反正他与赵姬已经是夫妻一体,不分你我。
最近他的日子很不好过,需要一个人在秦王身边打探消息。
嫪毐并不是傻子,虽然大家都说他是靠阴私之能上位,但他若没有一点能力,也不能到现在的位置。
曾几何时,他也想干出大事,便投身吕不韦门下为食客,想得到赏识,然而吕不韦门客何其多,他在其中盘踞数年皆无可出头,便只能另辟蹊径,以自己的天赋来引起注目。
但未曾想,无心之举,竟然能给他这般天大的造化,三年前,吕不韦年过五旬,实在应付不了不了四十太后赵姬,听说自己有巨根天赋后,便找上他,说有富贵一场。
然后他拔去自己胡须,以阉人之名献给太后,想让他安抚太后。
哼,恐怕吕不韦万万没想到,只用三年,这主仆就要易主了!
这三年来,他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太后,同时也展现了在政事上的天赋,太后也觉得吕不韦已是老朽,不能再依仗,这才扶持他上长信候之位。
可是如今,这事情有些难了。
再过几月,秦王便要亲政,拿回落在太后身上的权柄。
可大权何其诱人,赵姬大权在握近十年,又如何愿意回到以前的日子,再者,有秦宣太后才死三十年,有她佳例在前,太后又如何能不心动?
芈八子一个陪嫁侍女都可以执政三十六年,生生把儿子拖到五十五岁亲政,她身为秦王正妻,又为何不可?只要他嫪毐能更进一步,掌握秦国军权,便可以取代吕不韦,与赵姬共享这强秦之国。
奈何他前此日子一时醉酒,吐露自己是秦王假父之言,让吕不韦觉到危险,如今两方几乎要撕破脸皮,吕不韦已经决定支持秦王亲政——他依然还可以当他的相国,但太后和自己怎么办?
当年嬴稷亲政后,可是杀了宣太后的情夫义渠王和两个私生子,如今自己也与赵太后生下了两个儿子,又哪里可能功成生退?
只能拼死一役,拿下秦王政,或囚或杀,才有出路。
这些日子,赵姬本不想对长子动手,但想到宣太后的下场,又刚刚生下自己的儿子,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愿意逼宫,只让他不要杀了秦王政。
真是天真又愚蠢的女人,不杀嬴政,难道还要等几十年把王位还给他?
他已经在雍都设下罗网,只等秦王过来,便能动手,而这个方士严江既然受秦王召见,就有可能打入其内部,打探消息或者行刺暗杀,都甚有帮助。
先前他派人灭口去替换本人之计已经失败,那便换个法子好了。
……
“见过长信侯。”来到秦国数月,严江恶补了一番礼仪,但见这位却没有一点屈膝之愿,只是打了个揖,便静立门前,微笑不动了。
立时便有侍者厉声大胆无礼。
严江只是一翻表盘,瞬间,便有阳光被反射到那侍者眼中,古人哪见过玻璃反光,顿时就惊呼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顿时,连嫪毐都惊疑起来,这是什么恶毒法术,竟能隔空伤人眼眸。
严江只是垂手而立,淡淡道:“长信侯召见在下,想必不是为了虚礼,山野之人,便不遵了。”
他是气度悠然,明眸殊色,自有一股大家风范,看得嫪毐心神色略沉:“方士既然有其仙术,便可知我找你何事了?”
“自是知晓,只是信侯便是要吾在此地出言么?”严江轻轻一笑,若有个拂尘在手,怕是就要挥起来了。
你嫪毐想做什么事情,那早就是路人皆知的了好吧。
嫪毐目光一厉,左右环视,立刻便有人退下,他这才冷道:“阁下既为方士,也应知尊卑之礼才是。”
“是么?”严江凝视着对方,“我见信候气短心跳,怕是病入骨髓,竟还有心与我论尊卑之礼么?”
“满口胡言!”嫪毐大怒,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心虚,扁鹊在秦国素有贤名,前些年韩非的一篇《扁鹊见蔡桓公》更是把病入膏肓这个词给诸王侯做了普及,任谁被说命不久矣都是要生气的——更何况这些日子严江一路治了不少病(大多是跌打损伤),已经名声远扬。
严江微笑道:“您失眠多梦久矣(看你那黑眼圈)、且两腰酸痛(这一会都揉了两下腰了)、下身无力,每夜必然多入厕,皆湿透内衫,久坐起身时必然头昏目眩,眼有金星,可否?”
非常明显的纵欲模样,肾亏嘛,男人都懂的,至于肾不好都有哪些表现,未来的补肾广告都已经告知大众了。
骗帝王需要长生药,至于嫪毐这种没有远大理想的人嘛,当然就要说治病的事了,严江对此一点不虚,经历过现代社会的谁没见过这种套路啊,先把人往要死了处忽悠,只要对方相信自己要死了,那就是你说什么是什么,而且谁来都不听,跟着你撞上南墙都要撞到死为止的。
人类自己的脑补才是欺骗的最大帮手,别说自己能看看出一点端倪,哪怕两千年后的人有点小病去百度,都能被吓得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嫪毐手心微微出汗,自己确实经常晚上起夜入厕,且都有说不出的疼痛感,还有头晕多梦,难以安睡,而对方只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些……
他的神色微微郑重起来,再不端着刚刚的:“还请先生指教。”
很好!
严江按奈住笑意,认真道:“观君之气色,有亡者不甘之咒,且不止一位,怕是有三十之数,欲断你精血,全因信侯你气血丰厚,才坚持至今,只是病根不断,便消肌毁骨,症状日重。”
嫪毐这些年手上性命极多,哪会信这些,只是冷笑道:“我便有病,你有何法?”
“信侯只需沐浴焚香一日,向先祖祈祷护佑,便可有所减轻。”少上床交粮,洗个澡,放松下好好睡一觉,就会好一点,而心理作用会把一点放大至少三倍。
至于后来又恢复了,那是你心不诚,再去沐浴焚香几日就好。
嫪毐神色阴晴不定,未出一言。
“若信侯不信,一试便知。”严江淡然道,“江在宫中听宣,明日便有分晓。”
他当然不会走的,后面至少还有四个套路没用出来,陇西的粮还要落在他的府库里,能不能安心种田,就看这个肥羊的表现了。
至于还要咸阳等他的陛下嘛,就先鸽了呗,他又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