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可爱,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买我吗?
二人一听方才那女子只是个帮厨,顿时脸上不好看,一个帮厨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吃食来?
他们好歹是花了钱的!
但顾忌着李厨子,对方又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到底是没好发作。二人不奢望能吃上什么好吃食了,只不耐烦催促道:“行吧行吧,随便弄些果腹的来!”
他们说话声很大,姜言意在营房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自然感觉到了二人语气中的不快。
她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其实不太清楚这八个铜板能买什么,原身是尚书府千金,经手的都是金玉宝石,碎银都没摸过,更别说铜板。
好在她之前帮李厨子去领过食材,知道各类食材的原价。
这么一估算,八个铜板差不多也就是两碗面的价钱。
她去库房取面粉,才发现预留的面粉已经用完了,剩下的是留着明早给将士们蒸馒头的,万不能动。
这可如何是好?
姜言意瞥见一旁有预留的芡粉和红薯粉,眼前一亮。
深秋寒夜,吃碗酸辣粉暖胃再好不过!
在这里,红薯粉的市价还远低于面粉。
她不太会用古代的称,但凭借自己多年当厨子的经验,经手一掂也能把重量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赵头儿放心自己一人来取食材,那是对她的信任,若是缺斤少两则会给赵头儿留下不好的印象,姜言意回头向赵头儿报账时为了避免万一,刻意把斤两往高了些说。
取了食材,她回营房生了火,起锅烧水。
她把芡粉和红薯粉倒进一个小盆里加水搅拌成至糊状,等锅里的水快烧开时,找了个大漏勺,把勾兑好的生粉倒入大漏勺里,用力拍打生粉,漏孔里瞬间溢出了粗粉条。
等粉条煮好捞起来,控干锅里的水,下宽油酥了一小碟花生米和黄豆。
粉条和配料都准备好了,姜言意找出两个大海碗调好底料后,放上油泼茱萸和陈醋再加汤一冲,那股酸辣味瞬间就出来了。捞入粉条撒上先前炸好的花生和黄豆,再放了些葱段和香菜末,光是瞧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可惜没有肉啊,这酸辣粉做得终究是不够完美。
她找了个托盘把两碗酸辣粉端出去:“两位军爷慢用!”
两个哨兵咋一抬头,被姜言意在灯下的那个笑容晃花了眼,心说这小娘子的容貌比起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一看碗里的粉,心中才压下去的不快又升了起来。
碗中的粉从未见过,颜色灰不溜秋的,远不如面条白净,用的肯定不是什么好面粉。而且粉条都快抵上筷子粗了,这揉面做粉的功底真叫人不敢恭维。
他们花钱就吃这么个东西?
有心想发脾气说道说道吧,一瞧那小娘子还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们,二人又歇了动怒的心思。
自我安慰这粉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装碗好看,配料多,味道闻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其中一人犹豫了片刻,拿起筷子挑起一根粉尝了尝,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又尝了一根后,咂咂嘴回味了片刻,直接用筷子挑起一大口开始嗦。
同伴见他如此,还以为他是想讨好做粉的小娘子,心说这憨子在这些事上也不憨嘛。他也拿起筷子开始吃,乍一入口,眼都瞪圆了。
粉条又酸又辣,劲道十足,油炸过的花生和黄豆酥脆生香,一口下去,舌尖发烫发麻。
这其貌不扬的粉竟有这般滋味!
他赶紧埋头跟同伴一样开始大口吸溜。
边吃边含糊不清问:“这是什么粉?”
自己的手艺能被食客肯定这是一个厨子最大的满足。
姜言笑得见牙不见眼:“酸辣粉。”
外边有李厨子他们看着,姜言意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回厨房赶紧给自己也整了一碗酸辣粉填肚子。
李厨子方才见姜言意端出两碗这么粗的粉条来,就觉得辣眼睛。
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厨子,还没见过有哪个厨子把粉做得这么粗这么难看的,瞧着就难以下口,不免对姜言意的手艺有些失望。
两个哨兵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在李厨子看来是他们饿狠了,暗自摇了摇头同情他们。
但两个哨兵吃完后,临走时又掏了钱给他,说是明日还要来吃这粉。
李厨子觉得他们明日再来,只怕为了吃这粉是假,想看做粉的女娃子才是真。
收碗的时候,他瞧见碗里汤底都喝干净了,还有些纳闷。
须臾又笑着摇了摇头,暗叹一句果然是年轻好啊。
*
姜言意回到原先住的营房时已是亥时。
但营房里的女人们都没睡,里边灯火通明的,还有带兵的小头目拿着册子在登记什么。
姜言意一进门,就有好几个女人主动跟她打招呼,热络得让姜言意有些不习惯。
她问了句:“这几位军爷来这里做什么?”
“说是要登记我们的姓名籍贯,隔壁营房不是有个女人得疟疾死了么,下午有两个将士抬了副上好的棺材来把人敛尸葬了。但那女人是早些年被人抢到这里来的,平日里大家都叫她惠娘,可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晓。如今人一死,连个碑都不知道怎么怎么给她立。”
“听说那棺材还是大将军赏的,大将军果真宅心仁厚!”
“上个管理这边营房的小将前几天才被砍了脑袋,新上任的头儿发现原有的名册跟营妓人数对不上,怕大将军问起怪罪,这才重新拟了名册。”
姜言意听着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这些,心口怦怦直跳。
她是个黑户,被查出来了还不知要怎么处置。
如今国泰民安,家家户户都上了户籍的,毕竟徭役赋税还是国库的一大笔来源。
置办房屋就不说了,想要出远门也得拿着户籍去官府开路引才行,若没有路引贸然出城,是会被抓进大牢里去的。
她要想离开西州大营后也能安身立命,必须得先搞到一个户籍。
姜言意挤在人群里看别人是怎么登记的。
“名字?”
“籍贯?”
“何年何月犯了何事被发配到西州大营来的?”
小头目公式化询问。
大多数女人都是犯了事被发配过来的,答话之后,小头目便在以往的名册上核对,确认无误之后才传下一个。
也有人是跟死去的惠娘一样被掳来的,她们答话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本是良家女,却到了这种地方,这辈子都毁了。
小头目记下她们的姓名籍贯后,说是要寄信到他们籍贯所在的州府,让州府那边核实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若是所言属实,等禀报给上面,看上头怎么决定她们的去留。
言语之间大有若本是良家女子,极有可能恢复自由身的意思。
但没有人欢喜,从这军营里出去的女子,比青楼女子还要不堪些。嫁人是没指望了,归家之后会不会被亲人接纳还不好说,流言蜚语也能淹死她们。
下一个登记的是那名圆脸女子,姜言意听她道:“我叫秋葵,云州吴县人,丁酉年吴县遭了旱灾,爹娘在逃荒路上饿死了,我来西州投奔舅舅,却被舅母卖进青楼,那天正好青楼里死了个大官,我被官兵一并抓了送到西州大营来。”
她并没有像先前几人一样哭得肝肠寸断,脸上带着一种茫然的悲意,似乎是早对这烂透了的人生不抱任何希望。
原先的名册上有秋葵的名字,她舅母卖她时跟当地官府开了卖身契,官府那边是有备案的。她被发配过来时已是那座青楼里的人,罪籍已定,只能说是个可怜人。
秋葵答完就走了,姜言意看着她一脸平静回了床位,有些心疼这个姑娘。
姜言意是最后上前去登记的,小头目问她:“叫什么名字?”
“姜花。”
“哪里人?”
“登州奉仙郡坎石村人。”
姜言意说的是原书中一个闹瘟疫,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的地方。这样便是寄信给奉仙郡官府,那边也无从查证。
小头目下笔的手一顿,抬眼打量姜言意:“那村子的人不是去年闹瘟疫死光了吗?”
周围的女人们一听说瘟疫,立马离姜言意远了些。
姜言意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凄楚:“瘟疫爆发时我正好没在村中,阿爹是个厨子,邻县有户员外做寿请了阿爹去办席,不巧阿爹摔伤了脚,我便代阿爹去邻县办席。怎料就在那期间,村子里就出事了……”
小头目有些怀疑:“你会办席?”
立即有试图讨好姜言意的人帮她答:“她厨艺好着呢,今儿做的豆腐脑还得了大将军的赏赐。”
小头目一听说她得过大将军的赏赐,顿时没再怀疑,接着问:“怎到了西州来?”
姜言意开始努力挤眼泪花花,奈何挤不出来,勉强红了眼眶:“阿爹和阿娘都在瘟疫中没了,阿爹曾给我订了一门娃娃亲,我来西州找那户人家,怎料被掳到了军营里来……”
她额头上的纱布格外瞩目,小头目想着也只有良家女子才会这般性烈,不疑有他。
登记完名册,小头目和他手下几个兵离开了营房。
姜言意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下后,心跳得还是有些快。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不仅能在这里补户籍拥有一个新的身份,还可以恢复自由身。
只盼着那位大将军再发发慈悲,放她们这些良家女子离开军营才好!
此刻在姜言意心中,辽南王简直就是个顶着佛陀光环的救世主!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都想找三炷香对着辽南王的大帐拜一拜。
*
救世主封朔正在自己府中看大夫。
年过半百的老郎中手指搭在封朔腕上,把了半天的脉,还是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抹了一把额前的虚汗,斟酌开口:“王爷您的症状,老朽行医多年,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封朔俊朗的眉头拧得死死的:“本王在军营里的时候的确是有了味觉,回府后又尝不出味道了。”
老郎中迟疑道:“会不会是军营里的厨子做菜用了什么秘方,刚好让您短暂地恢复了味觉?”
封朔眸光一下子幽深起来。
她掀开眼皮,入目便是白色的帐篷顶。
昏迷前的记忆回笼,她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牵动后背的伤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盖在身上的玄色浅绒披风因着这番动作滑落,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还穿得好好的,身体一些隐秘部位也没有异样感。
姜言意才松了一口气——麻子脸没有得逞,她被救了。
不过衣襟处的系带扯断了两根,被人在对襟处扎了两个小孔,将就着用断掉的系带打了个潦草的结,以此来防止她衣衫垂落。
这显然是救她的人见她衣襟被扯坏了,临时帮她处理的。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搭着一件披风。
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的,摸上去柔软顺滑,看似单薄却十分保暖,寻常人家肯定用不起。
姜言意不由得又打量起这简陋得过分的军帐来。
不大的空间里摆着五张单床,不过其他床位上都没有人。角落里置了一张掉漆的木桌,上方堆放着几个药包,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军医们当值的营房才对。
不知秋葵怎样了,姜言意担心秋葵,一时间也顾不得身上的伤,正准备下床,就见帐帘被人掀起,秋葵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
见了她,眼中全是欣喜:“你醒了!快喝药!”
姜言意见她额角裹着一圈纱布,就猜到她肯定是昨夜被麻子脸打伤了,一脸担忧问:“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秋葵憨厚摇头:“我皮糙肉厚,不疼的,就是磕破了点儿皮。”
她看着姜言意脸上淡了些却依然明显的巴掌印,神情十分愧疚:“都怪我,要不是我闹肚子去草丛那边,我们也不会遇险。”
麻子脸明显是有备而来,就算秋葵当时没过去,她们两个弱女子,当时黑灯瞎火的,麻子脸从背后敲闷棍她们也不得而知。
姜言意宽慰了秋葵几句,又从她口中得知她们现在的确是在军医这边,昨夜是附近哨楼的守卫听见动静,赶过去救了她们。
罪魁祸首麻子脸被罚三百笞刑,行刑的人是老手,打完三百杖不仅屁.股上的肉烂成了泥,就连骨头都碎了,麻子脸却还吊着一口气,被绑着吊在军营门口以儆效尤。
对于麻子脸的下场,姜言意是解气的。但说救她们的是哨楼的守卫,姜言意则有几分怀疑——她盖的那件披风,明显不是一个普通守卫能有的。
救她的人或许是不愿节外生枝,亦或者是不愿跟她有过多交集。
毕竟军中营妓,名声比起青楼女子还要不堪些。
姜言意也就没顶着报恩的名头去打听些有的没的自讨没趣。
喝了药,她让秋葵帮自己借来针线,准备把衣服的系带缝好。
原身出身世家,打小就跟着京城有名的绣娘学女红,一手绣活儿虽算不得出色,但缝补个衣裳绝对没问题。
姜言意脱下外裳后,上身就只剩一件海棠色的兜衣。
她锁骨精致,乍一看显得过分清瘦了,可被兜衣裹住的胸前又鼓鼓囊囊一团,该有肉的地方半点不含糊。
两臂纤细,肤色白皙如玉,在海棠红的兜衣相衬下,当真是欺霜傲雪一般,看得秋葵一个女子都直了眼。
也正是这样,她后背被摁在地上磕出来的青紫就格外明显,有一处肌肤还破皮了。
秋葵心疼得不得行,连忙出帐去找军医拿外敷的药油,姜言意叫都叫不住。
她怕一会儿有人进来,只着一件兜衣在深秋也冷得慌,手上走针的速度飞快。
旁边的披风倒是能御寒,但那毕竟是恩人的物品,自己昏迷时盖着就罢了,醒来还继续用就不太好。
而且她后背似乎破皮了,万一沾上血迹,后面再让军医帮忙交还,也怕对方看到了嫌晦气。
缝好系带,姜言意低下头去咬线,就在这时,帐帘毫无征兆地掀开。
她一抬头,正好跟封朔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封朔神情微怔,似乎也没料到掀开帐帘后会看见这样一幕。
逆光的缘故,姜言意看不清他面上是何神情,只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叫她如芒在背。
她慌忙将缝好的外衫掩在身前,颇为尴尬道:“劳烦军师回避片刻。”
岂料对方闻言,狭长的凤眸微眯,非但没有回避,反而放下帐帘走了进来。
姜言意被他的举动吓到,捏着外衫的五指力道都大了几分:“我以为军师是位正人君子!”
他置若罔闻,朝着这边走来,脚下的步子不急不缓,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姜言意心弦上。
眼瞧着对方就快走至跟前,姜言意彻底慌了,色厉内荏道:“军师乃人中龙凤,何苦为难我一个女子?何况大将军下了军令,军中不得狎妓,军师是想枉顾军令吗?”
她这话显然没吓到对方,姜言意甚至看见他轻轻挑了一下眉,这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该死的好看,透着一股子雅痞。
姜言意就这么看着他肆无忌惮地迈出最后一步,将自己堵在了床前。
她身子被迫往后仰,以手肘撑着床铺才能稳定身形。
而封朔竟然也缓缓俯身下来,一张俊颜不断逼近,他垂下的发丝拂过她的脸带起一阵冰凉的触感。
姜言意心跳就没这么快过,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会因心跳过快而猝死。
对着这张脸她自然是半点不亏,可之前已经对这位军师有了清风朗月的印象,眼下他突然就成了一个色胚,姜言意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她视死如归一般闭上眼,“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呵。”
姜言意听见耳边传来的一声及轻的嗤笑。
温热的吐息带起酥酥的痒意,让她整个耳根子都泛起了薄红。
姜言意睁开眼,就瞧见封朔伸出手,径直摸向她身侧的披风,最终从底下摸出一块金色的令牌,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姜言意怔住。
随即捂着脸扑倒在床,恨不能一枕头闷死自己。
丢人!
太太太丢人了!
*
话说封朔拿了令牌离开军帐后,他的一队亲随才追过来,连忙翻身下马询问:“主子,您找到令牌了吗?”
封朔淡淡“嗯”了一声,翻身上了自己战马,一夹马腹跑远。
一个眼尖儿的亲随还是发现了他耳朵尖泛着红。
亲随摸了摸自己耳朵,西州的天气还没那么冷吧,怎的主子耳朵就被冻红了?
*
军帐内。
姜言意虽说对这无良军师的行径恨得牙痒痒,但对方跑她这里来去落下的令牌,是不是说明这披风也是他的?
有了这么一遭救命之恩,这下连骂他都不能骂了!
姜言意憋屈得慌。
她愤愤把披风叠好,准备让军医帮忙交还给那位无良军师。
抱着披风走出军帐后,四下看了一圈没瞧见个人影,军医不在,秋葵也没在。
姜言意心中正疑惑着,却见几个火头营的人抬着一副担架往这边赶来,边跑边大喊着:“军医!军医在哪里!”
待他们跑近一些,姜言意瞧着担架里的人是李厨子,也吓了一跳,忙问他们:“李师傅这是怎么了?”
一个火头军含恨道:“还不是刘成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干的!”
姜言意听他们三言两语把刘成害李厨子的事说了,一时间也是震惊不已。
他们没喊来军医,只有一个负责煎药的小兵拿着蒲扇从军帐后面匆匆跑来:“胡军医被调走了,如今军营里只剩韩军医,但马副将腰疼,韩军医正在马副将营里给他针灸熏艾呢……”
马副将的军帐离这里差不多有一刻钟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