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古斯丹虽重伤又感染了风寒,但听觉依然敏锐。
远处大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和铁甲碰撞声,他若越狱,辽南王必然会全城搜索,乌古斯丹知道自己怕是难逃一劫了。
他嗓音沙哑问姜言惜:“你躲到破庙里后,多少人见你?”
姜言惜抱膝盖摇头:“我没敢出去,只用耳坠跟巷尾几乞丐换馒头。”
她说从怀里掏出半没吃完的馒头,小心翼翼递给乌古斯丹:“是我给你留的半。”
乌古斯丹没接,他看姜言惜明明惧怕他却又固执守他的模样,在脑中权衡利弊。
若是就么被抓回去,他场越狱差不多就算白忙活了,而且以后大牢里必然会严加看守,他能逃出去的机会渺茫可怜。
只要他还在封朔手中,那么突厥部落就不敢西州发动袭击。
乌古斯丹斟酌片刻,眼底划一抹决绝,他吃力扯下自己脖子上的狼牙吊坠,偏头看姜言惜道:“我算救了你一命。”
火光下,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带血迹,五官的轮廓比大宣朝人深邃许多,脖子上的厚围巾遮住了喉结,看起来只是一异族人。
姜言惜点头。
乌古斯丹把狼牙吊坠递给她:“你帮我一忙,权当是报答救命之恩,拿狼牙现在就走,此后几天都去北城处的茶舍喝茶,若是人问你哪儿来的,你答从狼荼之乡而来,方若问还几头狼,你说都了便是。”
狼牙是从他脖子上取下来的,他发烧,浑身烫惊人,狼牙落到姜言意冰凉的掌心,还带他身上的余温,但那足足她小拇指粗的狼牙似乎萦绕一股煞气,叫人不难想象拥颗牙的狼是何凶恶。
姜言惜两手不自觉颤抖:“我走了,你怎么办?”
乌古斯丹嗤笑一声,雌雄莫辨的脸上带嘲弄:“你觉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姜言惜难堪咬了咬唇瓣:“不起……”
乌古斯丹听逐渐靠近的马蹄声,眉间染上一抹躁色,若不是他重伤又感染了风寒,站都站不起来,他不想把所希望寄托在一干啥啥不会、就知道哭哭啼啼的废上。
了让姜言惜走安心些,他咬牙切齿道:“现在就走!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半点关系,你留下来反会被当成同谋!”
姜言惜摇头:“是……是那人先轻薄我的,公堂之上,我你作证,说不定能从轻发落。姑娘你救了我,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乌古斯丹还指望她跑出去能帮他报信,她般磨磨唧唧,乌古斯丹狂躁想杀人,他昨晚若是再坚持一会儿,随便劫持路人,可能境况都比现在好。
乌古斯丹摸出匕首,刀尖指向姜言惜,逼迫她道:“走!”
姜言惜只流泪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破庙。
乌古斯丹吃力喊道:“一定要去城口处的茶舍!”
他喉咙剧痛,声音沙哑,喊不大声,姜言惜已经走出破庙,在口处听不太真切,以乌古斯丹是在叮嘱自己,她感动道:“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躺在破庙里半条命都快没了的乌古斯丹:“……”
他想杀人!
姜言惜走破庙前边的巷子时,碰到一乞丐,乞丐姜言惜白日里见,他当时想用几馒头占她便宜,姜言惜没理他,用自己的耳坠子跟几小乞丐换了馒头。
现在再碰上乞丐,方还色眯眯量她,姜言惜吓以手遮面,快步往外走去。
乞丐怪笑追上来,只不在巷口就遇上了搜查的军队,乞丐顿时吓破了胆,拄棍子赶紧往回走。
姜言惜看到军队是面色煞白。
坐在马背上的头目瞧见姜言惜,当即喝问:“什么人?”
姜言惜大脑一片空白:“民女……民女姓黎,从京城来西州投奔亲戚的。”
她从京城一路到西州,每次出城都会被官兵盘查一遍,此刻完全是凭本能说出来的。
姜尚给她伪造户籍时,说黎是她母亲的姓氏。
头目喝问:“京城来的,可文?”
姜言惜离开陆临远家时,自是把自己的东西都包带走了的,她从包袱里掏出文递去。
头目看了一眼,瞧不出文的问题,只继续问:“既是投奔亲戚,何半夜还在此地?”
姜言惜咬了咬唇,鬓发垂落一缕在耳畔,自一股凄楚可怜,“民女路上花光了盘缠,又还没寻到亲戚,只在里将就一宿。”
一带乞丐聚集,的确是免费的临时落脚点。
头目问:“怎在此时出来?”
姜言惜手心全是汗,她似乎难以启齿,只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那跟她的乞丐。
她做出副举动,头目便看明白了,她离开此处,或许是受到了乞丐的骚扰。
头目示意跟他们一同搜查的老婆子给姜言惜搜身,主要是怕突厥王子女装,又盗取别人的户籍。
老婆子隔衣服在姜言惜身上一通摸捏,确认她是女儿家后,便向头目点了点头。
头目才示意底下的人放行。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搜身,到底是件难堪的事,姜言惜噙泪离去,想起救她的女子还在破庙里,又良心难安,只无措捏紧了乌古斯丹交给她的狼牙吊坠。
姜言惜一走,官兵开始盘问巷子里的乞丐,没从乞丐间找到可疑的人。
头目让底下的人去后边破庙搜寻,自己则喝问乞丐们一声:“你们可看到一名受伤的女子或男子?”
乞丐们大多都摇头,只尾随姜言惜的那名乞丐狗腿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烂牙:“军爷,昨天夜里,两小娘子落脚到了破庙里,其中一会功夫,可厉害呢,只不貌似受伤了,另一就是刚刚离去的那小娘子。”
正在此时,搜寻破庙的下属回来了,满脸喜色道:“头儿,找人了!”
头目却来不及欣喜,一想到突厥王子的同伙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他气骂了句脏话,立马带人去抓姜言惜。
*
姜言惜西州路况不熟,她一路走走停停,又犹豫要不要回去帮乌古斯丹,路一巷口时,突然被人捂了嘴一把扯进去。
与此同时,举火把骑战马的官兵从街尾追了来,怒喝:“给我仔细搜!”
火光照在寒夜里不觉半分暖意,反倒是让姜言惜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捂她嘴的人,身形清瘦,衣襟上一股很好闻的松柏香,姜言惜瞬间泪如雨下。
陆临远低声说:“别出声,跟我来。”
二人上了马车,青松驾马车往回走。
陆临远问姜言惜:“可受伤?”
他的声音温和又给人一种力量感,仿佛不管她曾经经历了什么,在他里都能被治愈。
姜言惜摇了摇头,哭无声。
陆临远想宽慰她,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他道:“昨天夜里花街了人,你的簪子是凶器,昨晚发生了什么?”
姜言惜知道陆临远在府衙当差,把实情告诉他或许会乌古斯丹帮助,便一五一十把乌古斯丹救她的事说了,只不下意识保留了乌古斯丹让她带狼牙去城北茶舍喝茶人的事。
陆临远听她说完,又问了几句关于救她的女子的样貌,便料定她口中的那姑娘就是突厥王子乌古斯丹。
他道:“人既不是你杀的,你不必担心。回去后我想办法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姜言惜焦急道:“人家是了救我才受伤的,我怎能不管她?”
陆临远闭了闭眼,喝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真要跟他牵扯上,那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陆临远话镇住了姜言惜。
袖袋里那颗明显不是中原饰的狼牙,彻夜搜查的官兵,还那姑娘深邃的五官……“她”身份显然不简单。
姜言惜捏了捏掌心,苦笑:“她在别人眼中或许罪大恶极,但我而言,她只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话音刚落,马车就被人拦下。
陆临远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吞了回去。
搜寻的头目拦住马车喝问:“马车内是何人?”
陆临远示意姜言惜坐到一边,他才把另一边的车帘掀开一条缝,因感染了风寒而低咳了两声:“见袁将军,是陆某路此地。”
头目在马背上冲陆临远抱了抱拳:“陆大人怎在此处?”
陆临远道:“惭愧,花街命案的凶手还未找到,府衙的人不敢放松,不都在查案。”
宋录事在封朔跟前立了军令状,他怀疑突厥王子跟花街命案脱离不了干系,了尽快找出凶手,抓住突厥王子,整府衙的人都在不眠不休找寻线索。
头目宋录事的事略耳闻,道:“陆大人辛苦,但避嫌,还是劳烦陆大人掀开车帘。”
陆临远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自当如此。”
他手搭帘子一寸寸掀开,头目一直盯他的马车。
“站住!”
“快拦住她!”
远处忽而传来喧哗声,头目回头一看,就见一名黑衣人带一名女子越了墙头,那女子身上的衣裙,跟姜言惜身上的衣裙如出一辙。
陆临远的车帘已经掀开一半,可以瞧见他马车后边是空的,车里没旁人。
头目抱了抱拳:“叨扰陆大人了。”
言罢就催马去追逃走的二人。
陆临远放下车帘,吩咐驾车的小厮:“去客栈。”
他的暗卫拖不了多久。
他到西州经营么久,陆家不管是财力还是名气都不弱,盘下一家客栈当据点没费多少力气。
姜言惜后背贴靠近车帘子的车壁,冷汗几乎已经浸湿了里衫,方才实在是太凶险。
陆临远她道:“祥云客栈是陆家的产业,你先在那里躲一阵子,今夜一,我会被怀疑上,你不能再跟我回去了。”
姜言惜心惊胆战点头。
*
头目带官兵一阵穷追猛堵,总算把人堵进了一条小巷。
官兵们火把,才看清,黑衣人带的哪里是名女子,分明是裹了绢布的草把子。
黑衣人见势不妙,赶紧越墙欲逃,怎料刚翻上墙头,就被人凌空跃起,一脚踹中胸膛给踹了下来。
胸口剧痛,后背砸在青砖地面,脊骨几乎失去知觉,黑衣人躺在地上,痛浑身抽.搐。
头目看稳稳落地的劲装男子,赶紧抱拳:“邢统领。”
邢尧道:“把人绑回去。”
官兵们赶紧上前绑了黑衣人。
邢尧走出小巷,站在马车车窗外,压低了嗓音向车内的封朔复命:“主子,协助突厥王子出逃的女子并未捉拿到,但抓住了故意混淆试听的人,幕后显然还主谋。”
封朔的嗓音从马车内传出,比雪夜里的寒风冷意甚:“带回去,用刑。”
今夜不是全无所获,至少抓住了越狱的突厥王子。
突厥王子人质在,短时间内突厥是不敢西州开战。但不知突厥王子跟其同谋交代了什么,若是突厥王子的同谋把消息传回了突厥,肯定会西州不利。
马车往回走时,封朔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发现雪地上还一道车辙印。
大雪一直在下,若是之前留下的印子,只怕早已被大雪覆盖了才是,但车辙印很新,显然是辆马车刚刚驶去。
挂在车檐下的风灯照下拳头大一团昏黄的光亮,封朔一双狭长的凤目倒映风灯的火光,他叫停马车,问邢尧:“今夜还谁乘坐马车从里路?”
邢尧作封朔的贴身护卫,自是不知些,便问了小头目,到答案后很快向封朔禀报:“是陆临远,府衙那边在查花街的命案。不底下的人查他的车,车上只他和驾车的小厮。”
封朔没说话,他下了马车,看地上两辆车留下的车辙印,意味不明轻呵了一声。
邢尧拿灯笼走进,细辨封朔的马车留下的车辙印和陆临远的马车留下的车辙印,很快发现了不劲儿的地方,脸色大变:“属下就带人前去捉拿陆临远!”
陆临远的马车先走,但大雪落了么久,他的马车留下的车辙印,却还隐隐比封朔的马车留下的车辙印深些。
陆临远的马车上只两人,封朔的马车上只他和驾车的护卫,但车辙印深浅不一,显然是陆临远车上还藏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