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姜言意带了个竹筐子去封府抓猫。
封朔和幕僚们在书房议事,她直接去了他院子里,院门口的护卫应该是被封朔交代过,便是封朔不在院中,也毕恭毕敬放姜言意进去了。
姜言意把带过去的肉脯和肉干放到里屋的桌上,对站在门口的小厮道:“这些是给王爷的,劳烦转告王爷一声。”
昨晚封朔难得开一次金口,还只是为了要点零嘴吃,姜言意哪能无视,她过来时,就把肉脯和肉干用油纸各包了些。
小厮知道封朔对姜言意的看重程度,满脸堆笑道:“姜姑娘放心,等王爷一回来,小的就转告王爷。”
姜言意被小厮热络的态度弄得不好意思,点头说了句“多谢”,便去去文竹丛处迁移猫窝。
天冷得厉害,哪怕有地龙暖着,墙外的文竹顶上都压了一层薄雪,猫窝顶上封朔用命人用隔板挡住了,这才没落下积雪。
雪天不容易找到食物,加上姜言意每天都过来投喂,母猫现在也不外出了,每天都窝在猫窝里专心哺小猫们。姜言意把母猫抱起来的时候,母猫也只温顺叫两声,半点没有之前的敌意。
母猫吃得好,奶水足,小猫们一个个也被喂得胖乎乎、圆滚滚,跟个小绒球似的。
猫窝里只有四只小猫,还有一只奶橘色的不知躲哪里去了。
她在外边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着,封朔房里她也看过了,还是没瞧见。
“糍粑,你在哪儿?”
“糍粑?”
糍粑是姜言意给那只小胖橘取的名儿。
她把小猫们经常玩耍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胖橘,不禁有些担心小胖橘是不是贪玩在雪地里冻久了没人发现,最后被大雪给掩盖了。
这么冷的天,还不得活活冻死。
姜言意越想越揪心。
正在此时,院门口突然传来护卫的声音:“王爷。”
姜言意回头就见封朔大步从院门口走来,他身着盘金缂丝锦袍,一头墨发用镂金如意冠束起,威仪不凡。邢尧本跟在封朔身后,见着姜言意在院子里,就自觉候在了院门口。
封朔见姜言意还有几分意外,看见被她装进笼子里的猫,眸中顿时了然:“要把猫带过去了么?”
姜言意点头:“厨房里挂着腊肠,招来了老鼠。”
她有些沮丧道:“但是糍粑不见了。”
封朔眉头轻蹙,寻思了一会儿,才想起糍粑是那只橘色的小猫。
他问:“房间里都看过了?”
“书案底下、柜子底下还有床底我都找了。”
封朔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几分怪异,他道:“你等会儿。”
他进了屋,姜言意跟着进去,只见他从床角找出一双在室内穿的干净棉靴,从一只靴筒里倒出一只睡得正酣的小橘猫。
小橘猫猛然从温暖的靴子里被倒出来,在地上圆润滚了个圈,这才动了动睡眼惺忪的眼皮,奶声奶气叫了两声,迈着小短腿又要趴回靴子里继续睡。
姜言意哭笑不得,走过去把小胖橘拎起来:“糍粑你个小坏蛋,叫你这么久你都不应一声。”
小胖橘在她手上喵了两声,仿佛是在撒娇。
姜言意把小猫也放进竹篓子里,这才笑着对封朔道:“原来它钻你靴筒里去了,我说怎么找不着。”
封朔一贯冷着脸,似乎不愿搭理这些小东西,“讨人嫌的小畜生。”
姜言意知道某人也就嘴上这般说说罢了,她见过他处理政务时,小猫爬上卓,碰瓷一般躺到他正看的公文上。
他把猫拎开,下一秒那绒球又自己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继续躺下。
他冷眼瞪着小猫,小猫奶声奶气回他一顿喵喵叫,最后他也只能无奈换一本公文看。
姜言意没拆穿他,拎起竹笼子抿着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封朔点了点头,望着她的眸色比平日幽深几许。
在姜言意走到房门口时,他突然叫住她:“姜言意。”
“嗯?”姜言意闻声回过头来。
他总是连名带姓的叫她,仿佛是要通过这个名字将她从千万人中区分开来,有种说不清的情愫在里面。
寒风卷着细雪从门口灌进来,吹动姜言意身上海棠色的罗衫,她眉眼间是还没敛去的笑意,明艳又生动。
封朔站在屋中的暗影里,她正好立在门口处的光晕里,一黑一白,好似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
封朔问:“你先前说,你隐瞒了我许多事,那么现在呢?”
姜言意怔了怔,想起自己不过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眼神微黯:“只有一件事,是关于我从前的,等我觉得是时候了,就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可好?”
封朔扯了一下唇角,说:“好。”
得到他的回答,姜言意抱着装了一窝猫的竹筐往外走,没再回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封朔对她的心思,但她还不确定他这份感情有多重。古人敬畏鬼神,她若向他坦白了真正的身份,他能接受吗?
姜言意觉得自己就像是聊斋中的妖,只不过比较幸运的是,她若自己不开口,就没有谁能识破她的身份。
但她要是一时冲动暴露了自己,她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也许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不管是亲人、恋人、还是朋友,都会惧怕她,远离她,甚至会想烧死她以绝后患。
楚昌平对她很好,可这份好不是给她的,是给他真正的外甥女。姜言意渴望亲情,但也很清醒,她把原身的亲人当自己亲人看待的同时,也拿他们当恩人。
原身的亲人给予她多少,她都尽力去回馈。这也是楚昌平让她做回千金大小姐,但她还是想自己开店赚钱的原因,一味享受着原身的身份带来的好处,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死乞白赖的小偷。
如果她自私一些,大抵可以骗封朔一辈子,缄口不提自己是一缕异世孤魂。但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既然是决定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就不该有所欺瞒。
说与不说,是她对这份感情的态度,接受与不接受,则是封朔该有选择的权利。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自己也还在犹豫中,她需要想清楚了,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封朔坦白这一切。
早晨才清扫过的庭院,已经又铺了一层积雪,姜言意的脚印落在雪地上,深深浅浅,蔓延向远处。
她不知,封朔坐在屋内,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而偏执。
邢尧才抱着一摞名册进来:“主子,筛查了一宿,各街各坊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只剩城南那边还在挨家挨户搜寻。”
城南一带贫苦人家居多,各类三教九流的人都聚集在那边,黑户也有不少,想找个人颇为困难。
封朔敛了眸色问:“陆临远从哪里查起的?”
邢尧道:“城南。”
这便巧了。西州除了城南,还有好几处坊也是鱼龙混杂,他的人用了一宿才把其他地方查清,锁定城南,陆临远却直接从城南查起。
不排除陆临远靠直觉认为城南更方便藏人的可能,但封朔心中有了一丝疑虑,再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份疑虑就只会被放大数倍。
他道:“派人暗中盯着陆临远,看他从城南哪条街巷开始搜寻的。”
邢尧领命就要退下,封朔突然叫住她:“你把先前查的,关于姜家嫡女的信件找出来。”
他先前只着重了看了她跟陆临远的部分,余下的还没看完。
邢尧虽不懂主子为何又要调查姜言意,但还是很快打开他书橱的暗格,从一堆整理有序的信件中找出封朔需要的那一摞来。
他放到封朔案上,封朔却又没动,靠着椅背,拢了眉心道:“退下吧。”
邢尧恭敬退下。
偌大的房间只剩封朔一人,他望着案角那摞信件,眸光深浅莫测。
既答应了姜言意等她自己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他,那么他就不该再暗查她的过往的。
但是心底那丝不安如影随形,催动着阴霾生长,他像个走到穷途末路的赌徒,而这是一场他绝对输不起的赌局。
***
姜言意带着一窝猫回到院子里,暂且把猫窝安在了柴房。
小猫们刚到新地方,有些害怕,也不敢四处活动,缩在母猫身边格外乖巧。
姜言意做了一盘猫饭端过去,母猫吃的时候,小猫们胆子才慢慢大起来,有两只小猫已经在学着母猫吃肉羹,只不过因为没掌握好技巧,糊了自己一脸汤汁,小猫甩了一下脸,又把脸上的汤汁甩给旁边的兄弟姐妹了。
天冷姜言意不敢给小猫们洗澡,不过饭后母猫很耐心地给小猫们舔了毛,姜言意也就没再操老母亲的心。
现在厨房有姚厨子和郭大婶把持,她算是彻底卸下了重担,当起了全职掌柜,只管柜台上的账目。
店里的老顾客听说姚厨子到了她这里,以前尝过姚厨子做的炒菜,不免问了几道姚厨子在来福酒楼的拿手好菜,这里可有卖。
姚厨子今日才过来,姜言意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只推脱说还在安排中。
等到晚间忙完了,店里的人围着吃羊肉锅时,姜言意便提了一下这事。
她先前倒是没打算卖姚厨子的拿手菜,一则是店里主打卖各类锅子,二则是每日定干锅的人已经很多了,再炒小菜,她怕姚厨子忙不过来。
但有食客那般问了,她觉得还是征询一下姚厨子自己的想法,毕竟那些菜是他自己的招牌,姜言意也不想屈才。
姚厨子是个爽快人,姜言意一说,他便道:“哪有食客点名要吃,厨子不做的道理?姜掌柜您开给我这么高的工钱,我老姚再怎么也得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
姜言意道:“我原是担心您在灶上忙不过来,如今既要做炒菜,那我再给你寻个帮厨打下手。”
姚厨子连连摆手:“这点活算什么,掌柜的可别看不起我老姚!您再请帮厨的钱,还不如留着给店里买些好酒。”
姚厨子都这么说了,姜言意也没再坚持。
当晚定下了菜谱,姚厨子把食材调料说了,姜言意一一记下,让杨岫邴绍二人明天上午过来时,顺道把姚厨子要的食材买来。调料她厨房里一应俱全,不需要再买。
姚厨子倒是又提了一个要求:“掌柜的,咱能再打几把刀么?旁的不说,剔骨刀、斩骨刀、锯齿刀总得各备一把。”
姜言意汗颜,因为她店里主要卖锅子,对各类食材的切法也不怎么讲究,所以她在刀具配备上比较随意,一把切片刀一把斩切刀就够她用了。
眼下姚厨子一提出来,姜言意就连声道:“买,明天就买。”
姚厨子道:“我多一句嘴,掌柜的别嫌我烦。市面上卖的刀不如自己找铁匠打的好,城西罗铁匠手艺在西州城内算是顶好的了,掌柜的若是信得过我,可以找罗铁匠打几把刀。”
城西罗铁匠?可不就是给自己打炉子的那个铁匠么。
姜言意对那铁匠印象不错,道:“姚师傅别这般说,我在这方面经验不足,还需要您多提点才是,明日我就去城西找罗铁匠。”
一顿饭就这么过去,杨岫二人回去时,姜言意把昨晚做好的肉脯肉干拿给他们,让他们带给楚昌平。
老秀才跟他们顺路,自从下雪了,姜言意怕老秀才一个人走路上出什么意外,每次都让他们送老秀才一截,今夜也是如此。
杨岫邴绍等老秀才进了院门,才转身往回走。
城南一带今日处处是挨家挨户搜查的官兵,杨岫邴绍二人一路过来时都被官兵责问了好几遍。
从老秀才家走出没多久,又有一队官兵拦住他们,询问他们身份,并且要看身上有没有伤,二人依旧配合了。他们如今虽然跟楚昌平其他亲卫住一起,但一些秘密进行的任务不得向外透露,这是规矩,因此二人也不知城南这边是在查什么。
只在穿好衣服后回头看了那队官兵一眼,嘀咕几句。
也是这一回头,邴绍发现老秀才家中的灯还亮着。
这就有些反常了。
他跟杨岫不是第一次送老秀才回家,老秀才因为前些年穷困潦倒,连灯油都买不起,在自家早摸黑习惯了。后来到了姜言意店里做事,哪怕有钱了,晚上还是没点过灯。
邴绍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心细的,他当即道:“老秀才从不点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